已經有人用布隔著罐耳,將底部的東西倒在紙上。
孫熙一個健步竄過去,瞪大眼晴看著。
從白色到灰色都有,有些看起來是粉末,有些則是一粒一粒結團模樣。
「草木中竟有此物,莫非什麼奪了其生機的丹藥?」陸玩驚訝道。
「我看過麻和葦,裡麵絕無此物。你傻了不成?」孫熙嘲笑道:「定是火燒、泡水後才有的。」
笑完老爺爺,孫熙也有些感慨:「火燒、泡水竟能讓一物改變至斯,其中必有奧妙。」
「君可深究之,將來也是一樁談資。」陸玩笑道:「句容葛氏便有人喜好此道。」
孫熙這欠打的貨又笑一聲,態度很惡劣,道:「你若喜歡此物,送你了。
我已知到底何物能去脂,心願已了,不想再玩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道:「隻能送你一半,剩下一半我再拿去泡清水,
看看究竟能否去脂。」
說罷,直接拽著婢女出門離去。
風中還隱約傳來聲音:「我又對女人有興趣了,陪我睡覺——
陸玩輕笑一聲,此子思慮倒是縝密,還想反過來佐證一下。
按照他的脾性,怕不是讓人熬一罐豬膏來,然後倒著玩。
反正他麻也燒了,紗網也糟蹋了,已經禍害了不少錢,不差那一罐豬膏。
為了煉丹,散儘家財的都有,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陸玩令人拿來一張紙,取了一半疑似「丹藥」(碳酸鉀、碳酸氫鉀、碳酸鈉、碳酸鈣、氯化鉀、氯化鈉及矽酸鹽、磷酸鹽等物質的混合物,碳酸鉀占一半以上,此物溶於水後呈弱堿性,與油脂產生皂化反應),包起來後收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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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一傍晚,建郵已遙遙在望。
陸玩一行千餘人借住在近郊的一處塢堡內,準備明日入城。
堡中隱有慘叫聲傳來。
新主人金注甩著皮鞭,正在狠狠抽打一名莊客。
莊客被綁在廊柱上,凍得瑟瑟發抖,一鞭下去,鮮血淋漓。
再一問,此人沒照料好一頭剛出生的羊,致其凍死,故被抽打至斯。
「陸公可是要回汴梁?」金注將馬鞭遞給親隨,道:「拖下去吧。」
家兵們解了莊客身上的繩索,像拖死狗一樣將其拖走,顯然不在乎人命。
「正是。」陸玩回道。
「剛溫了一壺酒,進來暖暖身子。」金注邀請道。
「那就卻之不恭了。」陸玩笑道。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一間還算寬的房間內,不過終究有些陰冷,更有些昏暗,大白天都點起了油燈。
「若治此莊園,陸公可有所教?」金注親手給陸玩倒了一杯酒,問道。
「此宅周圍灌渠縱橫,可種稻,離建鄴又近,售之不難。郎君何憂也?」陸玩問道。
「光種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金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可還有他法?」
陸玩沉吟了下,道:「吳郡有蕉葛,種者不少,卻不知建鄴能否種此物。這些年天太冷了,老夫真說不上來。」
「蕉葛?」
「正是此物,可織布,價甚貴。不過上好蕉葛還得往南去尋,譬如廣州。」
「此物喜熱不喜寒?」
「然也。」
「怕是不成了。」金注搖頭歎息道:「可還有他法?」
「那就去山野間收藤葛,織布、造紙皆可。」陸玩說道。
金注微微點頭,估計隻能這樣了。
塢堡才剛到手,一切都不熟悉,得穩定個兩年再說。
「近處可有狩獵之所?」金注又問道。
「自然是有的。」陸玩笑道:「荒僻之地,人跡罕至,野物極多。隻是需得小心,或有賊匪於山中立寨。」
金注聽了大笑,道:「待我從關西招募的莊客抵達,還怕甚賊匪?攜上百壯士馳獵,既可練兵,又可捕獸,我倒要看看哪個賊匪敢來,正閒極無事呢。」
陸玩笑了笑,沒說什麼。
經過這麼些時日,他對北地南下的勳貴子弟們也算有個初步的了解了。
最讓他驚訝的是沒人服散,至少不在眾自之下公然服散,至於私下裡怎麼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大家還不熟。
其次便是多有武藝在身。本事有高有低,但都能完成騎馬射箭、披甲搏殺這些最基本的技藝。或許這是軍功勳貴子弟的緣故,土人子弟如何還得再觀察。
其三是喜歡飲酒、打獵、禦婦人,不喜歡讀書。但你要考較他們詩文,也不是全無了解,有人甚至還能引經據典,顯然接受過教育,但不精通。
第四則是隨心所欲。
金注心情不好了,動手鞭撻莊客,不在乎人命。士人或許也打,但他們一般不親自動手,而北地勳貴子弟則親自下場,給人一種性情暴躁的感覺。
句容的那位孫熙也差不多,隨心所欲得很,對一件事的興趣不知道能不能超過一個月。
其實想到最後,陸玩又覺得他們表麵上與士人迥異,但內在有相通之處,主打一個隨心所欲,與土人倡導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差不多。
不在乎禮法束縛,按真性情來,喜歡什麼就做什麼,不要在乎彆人看法。
隻不過士人喜歡服散縱酒,放浪形骸,還喜歡故作驚人之語、驚人之態,清談時研究玄理及自身、宇宙之奧妙,勳貴子弟則喜歡另一套罷了。
莊園主的生活,其實殊途同歸。
數十載春秋中,什麼都膩了,你總要找點事情做做,不然太無聊了,連參加清談時的談資都沒有。
臘月初二,陸玩回到了建郵,準備前往石頭城,乘舟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