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對劉孝的告誡,也是他自己的感慨。
說完之後,便下車離去了。
「送你回去,就此彆過。」邵恭在外麵笑了笑,揮手道。
劉孝無奈,他的隨從還在坊市那邊呢。
也罷,他們會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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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經提象門入宮,徑直來到觀風殿西側的麗春台。
台上還有兩位客人,分彆是萬象院學士虞喜及其弟虞茂。
三人遂互相見禮。
邵勳示意兒子坐下,又看向虞喜,道:「虞卿經年累月夜觀星象,何也?可是為了談玄論道?」
「臣少時便好此道,非為談玄也。」虞喜回道。
「聽聞司馬氏曾數征召卿入仕,卿皆回絕,何也?」邵勳問道。
「若非王師破臣家,臣也不會出仕。」虞喜道。
邵驚異地看了虞喜一眼。
邵勳卻大笑,道:「幸得卿矣。今《露華問對》由吾兒刊行,卿也讀了,如何?」
「或有用處。」虞喜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鼓勵他繼續說。
「士人信玄學者泰半,其中有放達曠縱之人,以為道法自然,隻需按著本心行事,越名教而任自然,不拘禮法,隨心所欲,便是暗合道,如嵇叔夜之輩。」虞喜說道:「他們甚至可以喊出‘禮豈為我輩而設也?’」
「第二種人同樣認為道法自然,但不如第一類人驚世駭俗。晉尚書令樂彥輔(樂廣)等人便是如此。他們認為嵇叔夜過了,禮法還是要遵守一下的。」
「第三類則是裴逸民,認為萬物自生,積極入世,此謂崇有派。」
「此便是玄學三分。」
邵勳嗯了一聲。
前兩類都是貴無派,是玄學中占比最大的,第一類算是其中的激進派,第二類則是溫和派。
第三類就是崇有派了,人數相對較少,不是很流行,以裴為代表。
當然還有第四類,那是不信玄學,或者假裝信玄學,比如庾亮。
邵勳最近發現一個現象。
經過他多年培育,武人勳貴群體日漸壯大,然後居然出現了分化。
一部分人讀書相對較少,還是喜歡練武、打獵、談論兵事,一部分讀書較多的,談玄的人居然也不少。
仔細想想,其實是必然現象,
彆看武人快速崛起,從士人手裡搶奪了不少好處,但說到底他們仍然是自卑的。
彆的不說,就問你一個老牌士族願意嫁女給你家,你願不願意?或許有人能抵受住這種誘惑,
但絕大多數無法抵抗。
一個士族女子在他們眼裡的重要性是難以想象的,為此傾家蕩產都在所不惜。
這種事情直到隋唐都屢見不鮮,那會武人勳貴已然勢力大漲,比邵勳建立的大梁朝武人的地位還要高,高多了。
再說大梁,孫和算是邵勳的學生,為長子孫雄娶河東衛氏女,散儘家財不說,一度還借錢了。
張碩碰到東海王氏女,根本抵禦不住。
至於他們的老師邵賊,那就不談了,除了少許胡人女子,後宮裡便全是士女,
何也?其實很簡單,文化影響力。
人家有文化,掌握了話語權,社會風氣就是他們主流價值觀的體現。
北地的風氣有武人元素的體現,但士族的元素更多,兩者互相聯姻,互相碰撞之後,或許會融合成新的社會風氣,但那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邵勳還是想改改他們的思想。以前沒法全身心做,隻是培育武人群體,算是量變,算是物質積累,現在可以嘗試搞搞質變,搞搞物質決定意識。
他也不知道經他這麼一來,社會風氣會走向哪個方麵。
他隻知道如果他不做任何思想領域的變革,終大梁一朝,仍然會是玄學的天下,可能和曆史上南朝的玄學不一樣,多了一些其他元素,但整體是差不太多的。
到了梁朝後期,可能還會加入佛學元素,談佛的人會多起來,玄學、佛學會部分合流。
彆人不是穿越者,沒有這個洞悉曆史迷霧的眼光,但邵勳有所擔心。
其實目前條件還不成熟。
最好的時間點是二十年後,當他在江南的布局出現一定的成效後,再來做這件事,無奈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二十年壽命。
更讓他無奈的是,他的孩子包括太子,不一定理解這麼做的意義,即便說了也半懂不懂。
他終究才十八歲,曆事太少了,很多事情是需要長期工作積累,才能慢慢領悟的。
「虞卿覺得,此三類人中,朕該拉住哪一類?」邵勳問道。
「以臣觀之,北地士風與江南殊途,而今第二類人最多,最值得拉攏,他們懂得變通。」虞喜回道。
「吾兒?」邵勳看向三子,問道。
「父親,取法乎上,得乎中。」邵說道:「《露華問對》所載多言之有物,又假托尋道之名,或有部分人感興趣,屆時再尋機而動即可。」
「善。」邵勳笑道:「此番差事還沒結束,不可鬆懈。」
「是。」邵躬身行禮。
傍晚時分,他離開了麗春台。行經秘閣之時,遠遠看了一眼。
一群人正在裡麵修書,卻不知要修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