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八月之後,丞相王衍就不是經常上朝了。
大梁朝規定,五日一朝,但不是所有官員都有資格參加朝會。
每月初一、十五是大朝會,在京九品以上職官都要參加。
如果是正旦朝會,諸郡上計吏、勳官、散官、外藩國主及接受過冊封的部落酋長都要來。
丞相王衍自然是有資格參加每一次朝會的,但他身體衰朽不堪,精氣神也較為萎靡,
除了朔望大朝會外,已不再出席。
就連辦公的丞相府,也是三天兩頭稱病不在一一應是真病了,而不是裝病。
八月十四厭疾日,邵勳看望完父親後,便拉著燕王邵裕至沙海。
父子二人登上小船,至露華亭中小憩。
「虎頭,汴梁繁華否?」邵勳問道。
「怕是連洛陽都要稍遜一籌。」虎頭說道:「郵城、長安、許昌、晉陽遠不及也。」
「是啊,人文薈萃、商旅輻,端地好繁華。」邵勳說道:「若有朝一日遠離洛汴,
你可想念這自小長大之所在?」
虎頭沉默片刻,道:「我隻想念爺娘。」
這下輪到邵勳沉默了,心中念頭不斷翻轉,到最後隻是輕撫虎頭寬厚的脊背,
道:「你那一千王府護兵,操練得如何了?」
提到這個,虎頭來了興致,道:「未回汴梁前,兒早晚提點巡營,三日一小操,十日一大操,沒事就住到軍營裡。此千騎,皆已調教出來了。」
邵勳聽了很高興,道:「諸子之中,就數你練兵最勤、最有章法。隻不過,阿爺聽聞你是把這一千王府護兵往具裝甲騎的路子上練的?」
「是,兒覺得具裝甲騎威武不凡。」虎頭說道。
「鐵鎧、馬甲可有短缺?若缺,可從汴梁武庫調撥。」邵勳問道:「廣成澤那邊有高頭大馬,阿爺再給你一批。」
「好。」虎頭沒有客氣,直接應下了。
「聽聞幽州及草原有人聞你賢名,投奔而至。」邵勳又道:「確有勇力者,可收編入伍。王府護軍增至三千騎,短缺之器械阿爺幫你解決。冬月你就北上吧,把部伍好好整頓一番,征慕容之時,可是要上陣的。」
虎頭又應了一聲。
邵勳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阿爺不會虧待你的,不會虧待你的——」
話連續說了兩遍,仿佛在說服自己內心一般。
「妻子先留在汴梁吧。」邵勳說道:「今日你便可回王府,與妻兒多多相處。」
王妃糜氏六月生下一子,是虎頭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嫡長子。
算算時間,還是母親在世那會,一大家子在仙居殿會食前後懷上的。
將來虎頭去了遼東,糜氏肯定也要派遣大批子弟、莊客、部曲北上的。
琅琊王氏、東海糜氏、北平田氏及宇文氏,算是虎頭初期最倚重的四個家族了。
說完這些,邵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父子二人坐在亭中,一起看著波光斂灩的湖麵。
良久之後,一句問話聲響起:「虎頭,你怨我嗎?」
「阿爺,我自小最欽佩的就是你。你說什麼,我都聽。」看似回答了,又看似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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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八月金秋。
邵勳帶著王景風、王惠風姐妹外出巡遊。
禦中的氣氛比較沉悶,從來都是一副大大咧咧傻大妞模樣的王景風沒有給邵勳絲毫好臉色。
想起當年濯足時的百般恩愛,真是恍然一夢。
王景風沒有自己兒子一定要當太子的執念,但被發配到遼地,依然讓她難得地發火了邵勳自知理虧,隻是一路陪伴,也不多說什麼。
「下輩子彆讓我見到你。」王景風紅著眼睛說道。
邵勳苦笑道:「我死後也會想著你、念著你,不會讓你跑掉的。」
「你一一無恥!」王景風抹了把眼淚,說道。
王惠風推了邵勳一把,讓他下車走走,然後坐到王景風身旁,歎道:「實封遼地,似禍實福。虎頭長得都和天子一般高壯了,又善得士心,很多人都傳言虎頭最類天子。你說太子若聽到了,心裡作何感想?便是開始念著兄弟之情,久而久之,保不齊為奸人挑唆。」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多年前我與文君相交,情誼甚篤,虎頭與太子也過從甚密。這些年可能生分了些,不如少時那般親密了,但兄弟二人終究關係不差。」
「這會天子滿腹愧疚,有那麼一瞬,不敢直視你的眼晴。你當時在氣頭上沒注意,我卻看到了。事已至此,便該為虎頭討個好地方。昌黎彆想了,樂浪、帶方遠了些,玄殘破不堪,就隻有遼東郡最合適。」
「聽天子所言,遼東郡本有十五萬胡夏百姓,襄平等地亦有世家大族,不過為慕容遷至棘城,襄平遂空。戰後或可發還一些簪纓士族回遼東郡,幫虎頭撐撐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