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入內後,眾人紛紛行禮他擺了擺手,示意各人忙各人的,然後來到父親身旁。
侍衛親軍副督邵貞、給事中桓溫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端了張坐榻過來。
邵勳先向父親行了一禮,然後坐下道:「阿爺前天去了勸善坊?」
太上皇邵秀也是有自己的屬吏的,隻不過一般不支使他們,更不出門。此番去勸善坊劉善宅探望,算是很少見的出門了,因此屬吏通報給了邵勳。
「他不太行了,恐怕還要走在我前頭。」邵秀意味難明地搖了搖頭,然後便是目光散亂,似是在回憶什麼。
或許,他在回憶年輕時的激情歲月吧。
那時候劉善可是隊主,他不過是一小兵,母親的家境還是比老邵家強那麼一些的。
他和劉善之間或許有過一段故事,但到了行將入土的年紀,一切都隨風而去了。
「舅舅於國有功,劉家將來也會世享富貴。」邵勳說道。
邵秀稍稍回過了神,看向兒子,道:「有三代富貴便已是僥天之幸。小蟲你是對的,
多生孩子,星散各方,才能保住血脈。」
邵勳笑了笑。
他多生孩子倒不是為了這個,純粹是喜歡玩女人,又沒有避孕套,孩子可不就多了?
隻要身體素質還在,隻要一天還玩得動,孩子就會源源不斷。
曆朝曆代,反倒是理論上最忙、最沒時間睡女人的開國之君孩子最多,承平以後君王孩子總體越來越少,甚至還絕嗣,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身體素質太差了吧。
「開過年來兒會去一趟東海鄉裡,阿爺可有什麼要交代的?」邵勳問道。
「去祖墳祭掃一番吧。我老了,連汴梁都離不了了。」邵秀說道。
「好。」邵勳點了點頭。
其實朐縣的邵氏祖墳重新修過了,縣令在周遭劃了一片地,安置了十戶人家,沒有賦役,唯一的要求就是看守邵氏祖墳,定期清掃。
不過這些事就沒必要說了,他回了老家後,定然要親自上墳。
「可還有彆的事?」邵勳又問道。
「沒了。」邵秀搖了搖頭,道:「沒什麼認識的人了,都走了。」
邵勳默然。
自從他派兵把家人接來洛南的那一刻,父母已然離家很多年了。東海經曆過戰爭,又經曆了和平,而今已然物是人非。
這就是時間的巨大威力啊,沒有什麼人或事物可以抵抗時間的侵蝕。
邵秀說完,又開始了發呆。
邵勳知道,父親其實身體不錯,他隻是衰老,但沒什麼致命的疾病,隻不過他自己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欲望了。
而今可能隻是想多看幾眼孫輩們,看夠了,也就告彆了。
盧氏親自端來了茶水,給他倒上,又給邵秀的茶碗裡添了些。
父子二人同時飲了一口。
「能飲這麼好的茶,夠本了。」邵秀突然說出了一句話。
邵勳心中淡淡惆悵的同時又有些想笑,父親是真的豪邁,到底是上陣廝殺過的人。
或許,這就是人生。
人一輩子經曆很多事,但總有某個階段最為重要,塑造了人的價值觀和為人處世的態度。父親年少從征,即便後來解甲歸田了,但烙印已經留下了。
院中起了一些風,雖陽光正烈,但還是有些寒意。
邵勳起身取了一塊毛毯,蓋在父親腿腹之上。
太子邵瑾注意到了此物。
最近兩年,父親總在不同場合大量使用毛毯,並向公卿將相推薦。
毛衣也出了不少,雖然有些硬,也隱隱有些刺人,但如果不貼身穿的話問題不大,保暖效果卻是極佳,超過了傳統的綿衣。
老實說,當初被父親「騙」著去淮南、江南撿野蠶繭回來做綿衣夾層填充物的人,慢慢要賺不到錢了。
老事物總被新事物取代。
想到這裡,他若有所悟。父親總說「與時俱進」,還真是身體力行呢。
隻是父親當政這些年,萬事萬物變得有些快,比漢魏之世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沒有絲毫變化而言,真的算是劇變了,讓包括他在內的很多人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