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的主要目的地並不是平原郡,來這裡純粹是順道讓女人省親罷了,因此除了第一天接見了少許劉氏耆老外,第二天就主要處理公務了。
遼海已經開凍,東萊行營早就組建完畢,徐朗正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搶運資糧至遼東。
邵勳讓他等一等,最早也要四月下旬。
往返於蓬萊和馬石津的聯絡船還在斷斷續續開著,遼東暫時並不缺糧,反倒缺匠人。
經曆了去年一整個秋天的努力,馬石津海岸附近已經修起一座土城。
城規格不高,與其說像城,不如說像營壘。因此開春後繼續夯土修築,添加馬麵、敵台等城防設施,城內多為木屋,去年急就章搞成的,開春後再修一下,主要是做好防水。
至於更多的,那邊也乾不了,缺少匠人和必備的工具,甚至材料都有所欠缺,需得春夏之交從青州轉運。
邵勳又下令置旅順縣,馬石津作為旅順縣的港口存在一一馬石津之名得自馬石山,聽聞最初名「烏石山」,不知道哪個人抄錯了,後來就叫馬石山了,即後世的老鐵山。
旅順縣作為溝通青州的海運樞紐,將來肯定會有所發展。
雖言海上風波險惡,但遼澤泥淖也不是善茬,在那裡淹死、病死、餓死、凍死的人不知凡幾,還不如嘗試下渡海呢,反正就一天一夜,沒那麼倒黴一定會遇到沉船吧?
而隻要嘗試渡海的人多了,就會慢慢帶動航海相關技術的發展。
邵勳不要求技術水平有多高,穩定往來於遼海沿岸各港口行不行?
將事故率控製在一個較低的水平行不行?
將遼海作為大梁朝的「地中海」,溝通青州之樂安、北海、東萊,冀州之樂陵、渤海、彰武,幽州之燕、北平、遼西,平州之昌黎、遼東、樂浪、帶方,總計四州十三郡,
行不行?
作為後世之人,邵勳知道海運的效率能高到什麼程度,成本又能低到什麼程度,縱然有一定的沉船率,但比起幾十分之一的運輸成本,這些未必不能接受,關鍵是降低事故率,以及形成習慣一一習慣非常重要,漁民都沒幾個,更彆說穩定的沿海貨運了。
「唉,為什麼不喜歡海運呢?昔年西征長安,運糧運得心肝疼。此番東討慕容,每運一車糧食過去,路上起碼消耗三車,如果從鄴城、汴梁算起,消耗更驚人。」邵勳倒背著雙手,慨歎道:「每次非得逼到大戰臨頭,運輸不便了,才想起海運。前有漢武帝登陸列口,今有一」
他沒再說下去。
石虎、李世民都是最有名的迫於戰爭壓力動用大規模海運的,但戰爭一結束,往往偃旗息鼓。
就渤海而言,說難聽點還沒朝鮮半島、日本乃至勒人來得勤。
唐中後期,山東半島上的淄青節度使與人展開大規模馬匹貿易,可往往是人家運馬上門,然後運走中原的商品。
至於定期的朝貢,顯然也是人家主動上門了。
淄青鎮基本縮在家裡,不出海,反倒是各路胡人、外國人遠道而來得比較多。
不出海做生意也就罷了,連出海捕魚幾乎都見不到,保守到了極點。
就連新羅婢貿易,大部分也是半島人在做,當時山東、江蘇沿海一度住了好幾萬新羅人,自己人出海抓自己國家女人為奴可還行?以至於在徐州武寧軍為將的新羅人張保皋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回到新羅朝廷,幫助國家打擊海盜一一彼時渤海海盜,十個有九個是新羅人,卻多自稱唐人。
這不是技術的問題,完全是大陸國家不重視,畢竟連野蠻的人都能乘坐船隻,自朝鮮東北部南下,登陸日本,在長崎、肥前、博多等地大肆擄掠。
你為什麼不願意出海?是沒好處嗎?還是傳統保守思想作票?又或者多方麵原因綜合?
「陛下,海運之利確如天鑒,然古人舍近求遠、避海就河,實有不得已之苦衷。穩運勝於快運,安民重於省錢,如此而已。」院中稍稍有些春寒,山宜男拿來了錦袍,替邵勳披在身上,說道:「除非某物不能河運,陸運又靡費過甚,這時候才會想到海運。」
邵勳點了點頭,道:「是啊。」
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是有些心急。
有些事情,不做就進步緩慢他在後世聽過一個說法,航空業的飛機設計以及規章製度,背後都有血的教訓,大白話來說就是摔飛機摔出來的。不摔你很難發現這個地方不能這麼設計,這個製度有隱患等等,海運其實也是如此。
有些事情說來殘酷,但事實如此。
「所以你巡視樂陵、渤海、彰武,就是為了此事?」山宜男挽住邵勳的臂膀,輕聲問道。
「自是為了此事。」邵勳說道:「我在找一個讓人不得不航海的理由。」
「看起來隻有遼東了呢。」山宜男笑道。
「還有樂浪、帶方二郡。」邵勳說道:「此二郡比遼東還遠,若走過去,不但山路盤旋,還有數百裡泥淖,真不如航海。可我擔心不肖子孫放棄這兩個郡,那樣不就不用航海了麼?」
「恐怕難以避免。」山宜男說道。
「先去看看有什麼辦法吧。」邵勳說道。
正如山宜男所說,後繼之君搞不好還覺得樂浪、帶方二郡是累贅呢。便是他出於麵子以及皇帝的威嚴不願放棄,臣子們內心想法多半和他不一樣。
那麼,軍事、政治需求之外,渤海、黃海一帶的商貿需求能維持一條固定的海上航線嗎?不好說,且不是很樂觀。
這一次「逆曆史潮流而動」的努力掙紮,又讓邵某人煩悶不已。
二人相互挽著出了小院時,前方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
邵勳跟做賊一樣,悄悄走到牆後,透過牆上細小的窗格,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