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大隊人馬正在通過一片泥淖。
「將來進兵,一定要將此處給填平了。」邵裕騎著馬,艱難地跋涉到了小河對岸,說道。
夏天降雨多,沒有河堤,河床不固定,經常改道,整出來一大片泥沼區。
就他們觀察,要整治這個泛濫的沼澤區需要花費很多精力,首先需要把早就淤塞得不像樣的河道加深、拓寬,把分叉為多股的河流約束在一起,再修起堤壩,建起閘門,挖通灌渠,然後就能相對安全地利用河水灌溉了。
可這片區域常年廝殺打仗,誰乾這些事啊。也就慕容鮮卑比較強勢,敵人不敢犯境,
所以可安心搞農業種植,但花無百日紅,慕容鮮卑總有衰落的一天,屆時這些農田、城邑全都得毀掉一一不是被敵人摧毀,就是自己主動放棄。
邊塞之地,想要種田可沒那麼容易,即便這裡的農業條件並不差,但安全是大問題。
兩千餘人次第渡過泥沼區後,在河岸邊的一處樹林中歇息。
邵裕掃視正在不遠處安排警戒的拓跋思恭,微微一笑。
是的,跟隨他前出偵察的人數超過兩千一百。除近千名燕王府騎兵外,還有六百左驍騎衛府兵及部曲,將近一千二百人。
他前出偵察的提議遭到了拓跋思恭的強烈反對,不過邵裕是前鋒都督,反對無效。沒辦法,隻能點上一半人馬,隨軍前出,準備一有不對,就把燕王搶回來,萬不能讓他失陷於賊人之手。
另外,他也派人快馬回返北平,通報招討使李重。
心自不安間,前方的黑暗深處響起了依稀的馬蹄聲,正倚靠在樹上吃食水的眾人神色一凜。
邵裕按住了霍然起身的到華,低聲道:「此處林甚密,賊騎衝不進來,勿憂。」
說罷,朝舍人郭時示意了下。
郭時點了點頭,起身去不遠處的一個山穀內通傳。那裡屯著數百騎,正位於林子的側後方,一旦有人來襲,自可前後夾擊。
邵裕繼續吃著乾硬的肉脯,時不時喝兩口水,神態自若。
拓跋思恭暗暗點頭。這般鎮定,當不是第一次深入敵境了。
蹄聲很快停止了。
眾人安心等待,許久之後,郭時領了一人過來,稟道:「殿下,擒得一鮮卑信使。」
「我非鮮卑人。」那人立刻說道。
郭時瞪了他一眼,湊到邵裕近前,低聲道:「此人名叫崔瓚,乃成周內史崔燾之弟,
前平州刺史崔兄子。」
邵裕恍然,臉上露出了笑意。
晉末之時,清河崔氏的崔任平州刺史,約高句麗、宇文鮮卑一起,三家圍攻慕容鮮卑。慕容氏最終以弱勝強、以少敗多,奠定了稱霸平州的根基。
戰後,崔奔高句麗,而今卻不知是否還活著。
崔燾當時作為崔的使者在慕容營中,「恭賀」其勝利,順便議和。
慕容沒有為難崔燾,相反還給官做。到了這會,慕容更是以崔燾為成周內史,管理一部分河南來的流民,在柳城縣地界開荒。
毫無疑問,這就是僑郡,晉末以來見得多了,到處都是。
縣裡置郡,鄉裡置縣,甚至從一兩個鄉中劃一部分土地出來建一個僑郡也不鮮見,反正也無需安置多少人,有的就幾百戶罷了。
柳城縣內而今有四個郡,即冀陽、營丘、成周、唐國四郡,各有轄縣,一個至數個不等。僑縣有縣城,僑郡也有郡城,都不大,與塢堡差不了太多。
甚至就連柳城縣,在曹魏年間就罷廢了,司馬晉亦未設,還是慕容時代重設的。
其人在此安置中原流民,開墾荒地,垂三十年矣。
「讓他過來。」邵裕起身來到了樹林深處。
拓跋思恭點了二十名府兵跟了上去,左右散開。
到華看了此人一眼,點了三十名王府護兵跟上。
五十名武士挎刀持弓,卻把崔瓚嚇了一大跳,腳步明顯有些遲疑,最終咬了咬牙,跟上去了。
邵裕立定後,轉身看向崔瓚,問道:「大黑天的,在外麵亂跑作甚?刺探軍情也輪不到你吧?」
說罷,四下打量了崔瓚,這就不是個武人,如何抵近刺探敵情?
「將軍明鑒。」崔瓚說道:「前些時日收到使者送來的勸降文書,家兄思慮良久決心歸正大國,故遣我來此找尋王師。」
「什麼樣的使者?黃沙獄的還是軍中的?」邵裕問道。
「這卻不知了。」崔瓚說道:「隻是有人射了一封書信上來,很快便走了。」
「怕不是李招討的使者。」邵裕笑道。
為了勸降,黃沙獄、北平行營使者四出,爭相許諾。
相比較而言,邵裕個人覺得黃沙獄的使者更靠譜一些,畢竟他們專乾這類活計。
不過也難說啊,黃沙獄又不認識慕容鮮卑的官員,最終還不是靠人引薦或者乾脆委托在平州有親族的河北土人上門?最終乾成什麼樣都有可能。
「殿下。」到華聞言,神色振奮。
邵裕擺了擺手,讓人把崔瓚先領走,然後說道:「昔日在薊城與羊公坐談,他說行軍征戰,‘待降如待敵’,萬不可輕忽,此誠嘉言也。」
「那—」到華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便遲疑了起來。
「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拓跋思恭在一旁說道:「大軍開過去,令守卒出城列隊,再揀選人馬入城,假的也變成真的。」
邵裕思索一會,道:「不可。而今大兵未至,糧械不全,驟然接收諸城,恐坑害了人家,智者不為也。」
說完,做了幾個吩咐。
第一條是飛報李重,請其酌情增派援軍,甚至現在就可以發大兵了,不要再等資糧徹底囤積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