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要有,哪怕是為了麵子也要有,不然心裡不舒服。
但所有人都知道,比起兩漢及魏晉,這會擁有平州所要付出的代價已然大大增加,和以前不一樣了。
慕容翰近來和隨駕群臣坐談,也了解了一下其他方向的事情。
交州日南郡最南端有象林縣,本馬援鑄柱之處,去南海三千裡。隨著華風日浸,當地人不再那麼愚昧,開化了許多。
當地有個蠻夷首領叫範稚,開始經常往來南海做買賣,範稚又有一個奴仆叫範文,隨著商賈南來北往,見多了世麵,想法就多了,於是逃到了南邊的林邑國,教林邑王範逸打造城池、宮室、兵器,極受寵信,漸掌權柄。
期間,此人仗著林邑王的信任,多次進獻讒言,讓範逸的幾個兒子或貶或逃。範逸死後,範文詐稱迎回範逸諸子,然後將他們鴆殺——呃,出現了地方特色椰酒,酒裡有毒。
殺了這幾個人後,範文自立為王,還看上了一眾主母——“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樓,從己者納之,不從者絕其食。”
然後攻滅了諸多蠻夷洞主、酋帥,擁眾四五萬人,且試探性派人到日南郡,詢問能否得到冊封。
朝臣爭執不休,但慕容翰關注的重點不在這上麵。他隻看到,漢代時林邑根本稱不上國家,隻是羈縻統治下的部落罷了,愚昧無比。
但慢慢地,人家開化了,你就羈縻統治不住了。
孫權時期開始,林邑就不再上貢,晉時也隻是偶爾上貢,甚至攻入過交州境內,十分桀驁。
愚昧者可以羈縻一旦開化,羈縻就沒那麼好用了。
平州諸郡同樣如此。漢代時用很小的力量就能控製一大片土地,非常輕鬆,現在投入幾倍的力量都不一定能控製住,維持疆域的難度大大增加了,根本原因在於土人的實力增強了。
所以慕容翰覺得梁帝是真的任性。不過他有這個威望和能力,你能怎樣?這個天下能拉住他的人不多。
“陛下,臣定會儘力招撫舊部。”思緒隻在腦海中一閃,慕容翰便應道。
邵勳又看向桓溫,道:“元子,你領兵護送揚武將軍,定要確保安全,勿為奸人所趁。”
桓溫會意,立刻應道:“臣遵旨。”
天子撥了落雁軍三千騎予他,又征召幽州胡漢丁壯三千充當輔兵,攜馬萬餘,東出臨渝山,沿著傍海道東行,招撫可能藏在沼澤中的零散部落。
桓溫很珍惜這種機會,蓋因太難得了。
送走桓溫、慕容翰二人後,邵勳背著雙手,在莊園外信步徜徉。
沒過多久,杜群、封抽、王誕等人皆至。
封抽大禮參拜,杜群、王誕則躬身行禮。
邵勳不以為意,上前將封抽攙扶而起,道:“卿頗識時務,朕又豈吝官爵?昌黎太守非君莫屬也。”
封抽鬆了口氣,再次拜謝。
彆管給的什麼官,哪怕隻是七八品小官都可以,這意味著不會被清算了。再者,給了昌黎太守,說明天子想用他穩定住新得之地,免得一眾降人惴惴不安,降而複叛。
“而今三麵圍攻棘城,封卿可有方略?”邵勳似乎渾然沒注意到杜群、王誕等人,隻看著封抽。
“隻有一計,又打又拉。”封抽說道。
邵勳不置可否,靜聽下文。
封抽察言觀色,又道:“陛下若許以官爵,既往不咎,棘城內應有很多人願降。”
“為何?”邵勳隨口問道。
“陛下一言九鼎,人皆信服也。”封抽不輕不重地拍了記馬屁。
“哦?”邵勳果然笑了,道:“不意平州諸君也知道朕說話算話?”
“陛下重諾之事,便是作樂水畔都有傳聞,誰人不知呢?”封抽肅容道。
“哪些人可以拉攏?”邵勳問道。
封抽看了眼王誕、杜群,沒立刻說話。
邵勳其實無所謂,他本來也沒打算把使者放回去,不過還是給了個麵子,道:“朕今晚置小宴招待封卿,可予朕詳述。”
“臣遵旨。”封抽應道。
邵勳又看向王誕、杜群二人,道:“晉末板蕩,中原大亂。君等避亂平州,被迫事胡,情有可原。今中原一統,百萬大軍征遼,為何不棄暗投明?”
王誕沉默。
杜群卻答道:“仆聞聖王禦宇,懷柔遠人。昔周公東征而留商奄之民,光武受降而封匈奴之王。今慕容氏雖居棘城,然修周禮以安邊民,設庠序而傳經義,烽燧之外無胡馬之塵,碣石以東有弦歌之聲。我家本關右布衣,避亂往投,非不知洛陽宮闕之壯,實見遼東繈負之眾。若王師能效光武之例,則薊北可成周召之屏藩;倘天威必行衛霍之事,恐漁陽複起李廣之歎。仆請效鄭卿縞素之智,止金戈於未舉,存生民於鋒鏑。”
“巧言令色。”邵勳說道:“遼東繈負之眾,何以屢次入寇劫奪?”
“陛下垂問及此,仆敢不剖心以陳?昔晁錯《言守邊疏》雲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今平州寒瘠之地,春見白草連天,秋聞餓鴟夜泣。慕容平北嘗效李牧市租饗士,然幽州絕市,三軍之膳猶懸釜待炊。往歲高句麗又數次犯邊,掠我倉廩,士卒枵腹戍壘,故不得已南下劫掠,此亦非我主本意。若能善待,慕容氏必為大國之藩屏。”杜群回道。
邵勳哈哈大笑,道:“被高句麗劫掠了就來幽州搶,北失南補是吧?好,好得很,君是會說話的。那麼——”
邵勳一甩袍袖,問道:“今百萬大軍齊至,鐵壁合圍,慕容皝怎麼說?可願來見朕?”
杜群思索了下,道:“我主日夜西望,已具太牢之禮於棘城,然猶記《鹽鐵論》備塞之策在選良將。陛下若存漢元待呼韓邪之量,則自開金湯之城也。倘必循魏武屠柳城之法,遼水濁流雖急,猶存擊楫斷索之心。”
邵勳聽完,冷笑一聲,道:“慕容皝何德何能,讓朕以呼韓邪之禮相待?罷了,遣使數次了,從來都是這些廢話。誠意是一點沒看到,慕容皝的驚懼倒讓朕看得清楚。使者便在幽州暫歇吧,興許不日便可見到慕容皝。”
說罷便回了莊園,裡麵正有一批新近投降的平州部落酋帥在等著接見。
截止今日,送來幽州的部落丁口已不下三萬,多為鮮卑、烏桓之眾。便是棘城未破,慕容皝的根基也在一點點瓦解。
看誰熬得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