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輕輕拉了拉兒子的衣袖,又向他搖了搖頭。
看到母親乞求的神色,慕容恪終於不再盯著可朱渾氏,默默坐在母親身旁。
高氏破涕為笑,輕輕擦拭了下眼角的淚水,緊緊握著兒子的手,道:“吐伏,是娘牽累了你。”
慕容恪搖了搖頭。
從小到大,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母親暗暗垂淚的場景,不知道多少次被父兄冷眼相待。也就是今年,父親才第一次讓他接觸軍務。
在他心中,對父兄的態度是複雜的。可若讓他對親人——包括嫂子在內——動手,他卻也不願。
“上車,走了!”一隊軍士行了過來,大聲道。
言語不客氣,動作也比較粗魯,慕容恪甚至被推得跌跌撞撞。
“唉,老子好不容易守住的俘虜,並求得獻俘的差事,你他娘的彆把人嚇壞了。”後麵傳來了一個粗豪的聲音。
慕容恪尋聲望去,卻見一滿臉大胡子的軍將走了過來。
看年歲大概四十多了,身上披著一件筩袖鎧,腰懸弓刀,手裡還拎著馬鞭。
慕容恪認得此人。
他是第二批衝向他們所在馬車的梁兵。第一批衝過來的人剛要俘虜他們,卻被城大慕輿根帶人拚死擊退,隨後此人帶兵衝了過來,將慕輿根部擊潰,俘虜了他們幾輛馬車總計二三十人。
當是時也,此人點了二百餘甲士,環車列陣,殺氣凜然。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在保護重要人物呢,但慕容恪猜測他們是在保護自己的戰利品,針對對象不是燕兵,而是友軍。
想到這裡,他有些羞愧。
堂堂男兒,不能保護家人,算什麼本事?
馮八尺懶得管慕容恪怎麼想的,待人到齊後,便帶著本府數百名戰兵,牢牢護衛著車隊,向西行去。
與他們一同返回的還有左金吾衛其餘諸府兩千五百餘名戰兵、河南豪族部曲三千餘人,一同押解著繳獲的財物、俘虜,返回燕郡。
天又下起了雨,路不是很好走。
向西走了兩天後,遇到了條洪水爆發後改道的河流。看著前方的汪洋沼澤,全軍停頓了下來,然後修橋鋪路。
馬車直接被放棄了。
慕容家的所有女眷享受了一把後世北宋宮眷的待遇,被人舉過頭頂,艱難越過沼澤——宋高宗母韋氏及其他宮眷被押往金國上京,五月上旬行經遼澤時,“如在水中行,妃姬輩雖臥兜子中,駝馬背亦濕透重裳,地獄之苦,無加於此。”
馮八尺渾身濕漉漉地上岸後,連連歎氣。
遼地夏日多暴雨,河流三天兩頭改道,橋梁、土路時常被衝毀,修不勝修。
也幸好都招討使提前囤積了大量糧草,先在盧龍,後在平剛,複至柳城,不然的話,這日子真不好過。
他隱隱聽聞,即便天子駕臨幽州,當地都有人叛亂,原因就是轉運太苦了,路上累死、病歿、逃亡了不少役徒。
二十一日夜,一行人抵達柳城,宿於城外。
大半夜的,路上轉輸糧草的車馬依然絡繹不絕。
城外道路被壓得坑坑窪窪,到處是爛泥塘,本地的壯丁健婦被悉數動員了起來,將樹枝、蒲草鋪設於路麵之上,供車馬通行。
烏桓悉羅部奉命東調,男女老少數千口驅趕著牛羊,帶著家什前往棘城複命。
馮八尺看到一個孩童坐在馬車上,手裡拿著半張胡餅頭一點一點的,似乎在打瞌睡。
一群彪形大漢護衛於側,時刻注意著他。
孩童被顛簸震醒後,開口就問還要多久能見到燕王,大漢們糊弄他“快了”。
孩童遂咬了兩口胡餅,嚼著嚼著就又打瞌睡了。
二十四日,車隊行至平剛故城,因天降暴雨,不得不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馮八尺見到了一支從棘城撤下來的隊伍,得知玄菟那邊已經大打出手,鮮卑人還在苦苦堅持,但烏桓庫傉官部卻投降了巨鹿郡王慎。
他聽後暗哂,烏桓人就這德性,不會死拚的。他們隻能共富貴,無法共患難。
說話之間,玄菟戰況被可朱渾氏聽到了,她神色先是黯然,然後又變幻不定。
段氏則十分憂心,大慕容(慕容皝妹妹)、小慕容(慕容皝女兒)輕聲安慰,段氏則緊緊抿著嘴唇,神色間頗為無助。
馮八尺暗笑,亡國婦人了,還想那些做甚?
不過段氏、高氏等人就算了,慕容家的男女長得都不錯了,男人堪稱英俊,女人則貌美無比。
嘖嘖,若碰上個男女通吃之人,不得了!慕容氏兄妹、姐弟怕是都有寵幸。
一行人就這樣走走停停,最終在閏七月的第二天抵達了燕郡西北的軍都縣——天子駐蹕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