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琮左右看著樂陵石府,唏噓不已。
屋宅多是最近十來年陸續新建的,有些地方看著比較新。他有些悵然若失,因為記憶中的老宅沒了。
石崇被司馬倫所殺後,石家就開始了一路衰敗。及至晉末,天下大亂,石氏子弟有的南渡,有的北上,更分作樂陵、渤海兩家,力量衰微到了極點,以至於當汲桑亂軍殺過來時,樂陵石氏損失慘重,幾乎覆滅,渤海石氏僥幸存活了下來,但也元氣大傷。
好在天下歸於一統,混亂似乎結束了。
“石卿感懷頗多啊。”邵勳出現在院門口,手挽著石美人。
石氏懷孕七個月了,肚子挺得老高。邵勳每天傍晚都會挽著她散散步,走走看看,有助於開解心緒。
接下來她會留在樂陵石家幾個月甚至更久,然後再返回京城。
石氏最近的心情確實比較憂鬱。
一是路上舟車勞頓,擔心流產,二是高齡產子,擔心出事。好在天子經常陪她閒談,甚至講笑話,讓她心情好轉了許多。
“確有感懷。”石琮行了一禮,道:“昨日去得二裡外少時舊宅,幸有幾間老屋尚存,然亦半傾頹矣。屋內滿是塵網,牆角多生老菌。當是時也,臣立於屋外,但見少時車馬不息的道路已然埋沒於荒草之中,曾經粟麥金黃的農田,而今則滿是小童在牧羊。”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下,歎道:“立於蒼茫之中不知何處是吾家。”
“親人所在,便是家。”邵勳說道:“卿之家人皆在棘城,並未受刀兵侵擾,如此甚好。今後就以平州為家吧,樂陵這邊就當是遠親,偶爾走動下便是了。至於田宅部曲——”
石琮眼皮微跳。
家人確實還在,家中也有不少浮財,但田地部曲才是根本,這些到今天還沒個說法。
“朕於帶方郡予卿良田二百五十頃,山林草場二百五十頃,合五百頃。部曲悉數發還,再補你數百家鮮卑、烏桓降人,可攜至帶方郡。”邵勳繼續說道:“帶方太守之職,非你莫屬。”
石琮暗鬆一口氣。
不管怎樣,總算有官了,這是最重要的。
沒有官,哪怕讓你住在洛陽、汴梁,那也隻是坐吃山空。
至於到中原當太守,他不敢想。
誠然,關鍵時刻他打開了城門,但那都什麼時候了?便是不開門,梁軍用不了多久也要破城。說白了,他的功勞很虛,可有可無。
至於從妹石美人,年紀不小了,雖然為今上生了一子,而今肚子裡又懷了一個,但還有幾年顏色可恃?為家族計,這個帶方太守不去也得去。
於是他立刻應道:“臣謝陛下隆恩。”
“近些年百濟銳意改革,國力漸增,你之官後要當心點。”邵勳說道:“中原事多,未必能時時看顧邊疆。”
“臣明矣。”石琮說道。
“裴開會出任樂浪太守你與他守望互助便可。”邵勳又叮囑道。
裴開同樣是最後關頭才反正,功勞比石琮還虛,處置方法和石琮一般無二。邵勳昨天已召見過他了,發還財貨、部曲,另給渠帥儘誅之鮮卑降人數百家,就任樂浪太守。
原舉義被殺的樂浪王清,邵勳召見了其子弟,賜以錦袍、絹帛、良馬,令其率部曲返回家鄉,並擔任朝鮮令一職(樂浪郡治所)。
曾經被慕容廆內遷的樂浪、帶方二郡豪族皆賜下財帛、牲畜,一體返鄉。
有才具者錄用為官,無才具者令其歸家治產業。
總而言之,樂浪、帶方二郡是標準的豪族政治,和羈縻政策也差不了多少了。
豪族決定投靠哪方,二郡一夜變色。
說白了,中原朝廷對這些非常偏遠的地方鞭長莫及,投射能力有限,即便真花費巨大代價擠出了一些資源投入過去,使用效率也是個極大的問題。因此隻能下放權力,實行類似“豪族承包”的製度,隻要他們名義上還忠於大梁朝就完事了。
賦稅什麼的都不做要求,定期派人帶點土特產進京述職,就已經足夠了。
邵勳曾經想把這兩郡實封給某個兒子,但感覺這兩地比遼東還危險,戶口也多不到哪去,便猶豫了。
這種地方,說難聽點你不封給兒子,也得“封”給外姓,他還想再看看,先派太守經營一番,待有點成果後再說。
另外,分封過去其實有點委屈這個兒子了,鳥不拉屎,還麵臨軍事威脅,隨時可能淪陷,終不美也。
隻能先等等了,看看虎頭整飭遼東國的效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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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聖駕抵達蓬萊,時天日晴朗水波蕩漾。
邵勳站在海邊,看著北方的島嶼。
鐘離島、沙門島等處的船隻悉數撤回了蓬萊港,一部分船隻被拖到了岸上進行整修,主要是更換船板、堵塞漏縫、上漆刮底等等,非常正規。
邵勳曾想在近處的內河築壩攔水,然後開挖一個乾船塢。
整體設計類似於“山頂運河”,即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利用河流、降雨、山泉等修建水庫蓄水,然後通過人工開鑿的渠道引入船閘中,待船閘內的水位升高、與高處齊平後,船隻就可在地勢較高處的河流內航行,翻越山嶺,進入山另一側的河流中,這便是山頂運河。
他把這個想法給兼領東萊太守的長子金刀說了,目前他還在找人論證,並未開工。
乾船塢的存在能給船隻維修帶來極大的方便,大大促進航海業的發展。
“金刀,東萊郡你斷斷續續乾了不少年頭了,今有16300餘戶、80500餘口,比起以前大大增長,然荒蕪之地甚多,你打算怎麼辦?”邵勳問道。
“阿爺,我有些離經叛道的做法……”邵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邵勳,說道。
“但說無妨。”邵勳凝視了下這個兒子,有些感慨。
曾幾何時,金刀心理負擔太重,想得太多,患得患失,以至於錯處不斷,讓他有些失望。沒想到啊現在他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反倒越來越自信了,做事也更加有條理,時而還能蹦出一些新想法。
人啊,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