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南行了。」庭院中的梅花樹下,侄女小懶麵色平靜地說道。
她是故太尉羊冏之孫女,多年前就嫁人了。
不過說「嫁」可能不太準確,因為她招贅了沛郡武氏的一個子弟,一直住在南城,到了這會卻和羊獻容說要南下江東了,聽著便有些淒涼,而她臉上的神色也確實如此。
不料羊獻容卻很平靜,道:「去吳興吧,或者宣城與吳興交界的那幾個縣也行,我可以讓人照拂。」
小懶眼睛瞪得溜溜圓,不滿道:「多年前你不許我嫁給陛下,現在還不幫我說話。我今晚就去睡了天子,看能不能留在泰山。’
羊獻容了她一眼,冷笑道:「他現在可挑食得很,你這姿色他還看不上。」
小懶一聽,「益怒」,然後又和羊獻容笑作一團。
良久之後,羊獻容授了授秀發,道:「當年我確實阻了你。不過便是沒此事,天子也不會要你的。」
小懶暗歎一聲。到了如今這個時候,聰明人大概都看得出來吧?天子需要世家支持,
但又提防著世家,開國九年多了,他在豪族麵前的底氣越來越強,動作也越來越頻繁。
「那就隻能走了。明年籌備一下糧草、牲畜、工具,趁著冬天南下。」小懶說道:「
去哪合適?」
「你其實可以留在北地的。」羊獻容說道。
小懶點了點頭,道:「我先留著,待那邊有了眉目後再走。你若說的是長久留在北地,還是算了吧,天子磨刀霍霍,羊氏都一分為五了,還非得度田。度完田,泰山這邊的田宅定然要留給兄長侄兒們。」
「你若想多占田地,就去丹陽蕪湖。」羊獻容說道:「自己開荒,想圈多少圈多少。
若不想開荒,那就去吳興或毗陵,貨殖便能致富。」
說到這裡,她思慮片刻,道:「我雖然已很久沒關心庶務了,一直是孫家人在打理,
不過多少知道一些。今年有不少蕉葛布、義興茶流入北地,宣城的野蠶繭也被販運過來了很多。聽聞是景福公主做的買賣,她搶在毛布大行其道前,賺最後幾年錢,真是個精明過人之輩,就是格局小了點,隻想賺快錢,沒治產業的恒心。」
小懶噗一笑,道:「今年確實有不少南貨北運,可也談不上多吧?胡毋氏一分為二,一家去了江州,一家去了荊州,聽聞在販運大木。而今北地造船,都說江州大木最好,給價很高。便是長輩逝去後所需棺,亦需江州好木。」
「晦氣。」羊獻容嫌棄道:「胡毋氏怎麼儘做這種買賣?」
「隻要能賺錢不就行了麼?範陽張氏、盧氏今年還在賣冥器呢。」小懶笑道,不過很快笑容一收,道:「我南下晚了,這兩天和族叔商議,說既有人南貨北運,那麼也可以北貨南運。馬邑有沙狐皮,京人所愛,南人當亦愛之。不過僅此一處怕是不夠,族叔的意思是不妨去平州那邊想想辦法,又或者去旅順置商館,看看能不能從燕王那裡采買。」
「隨你意了。」羊獻容無所謂地說道:「陛下當樂見其成。若是羊氏一支能遷到遼東,他應當也不會介意。」
小懶一聽便明白了,便笑道:「唉,陛下也真是多疑。胡毋氏走了大半,武氏這個月也走了不少人,泰山、魯、東平、高平、沛、譙等郡簪纓世族,也都避嫌,不太與我們羊氏過多來往了。有天子首肯,羊氏能說服各家一同出兵,集結萬人。若無天子首肯,也就隻有三千之眾罷了,還不如河北一些軍鎮。」
羊獻容裹了裹身上的貂裘,道:「彆在我身上動心思了。我不管事的,也懶得在宮裡說些什麼。」
小懶無奈,目送羊獻容離去。
羊獻容很快來到了一座小院內,見到邵勳正在廊下飲茶,便笑道:「還以為你在和羊氏耆老虛與委蛇呢。」
「說得那麼難聽作甚?」邵勳無奈道:「說客打發走了?」
「嗯。」羊獻容沒好氣地說道:「若不打發走,「說客」要變成「睡客」了。」
邵勳沒聽懂,不過懶得深究了,隻道:「些許小事,自有羊祖延去分說,我樂得清閒6
「你也是夠狠的,滅慕容燕,破高句麗,掠扶餘,班師路上罷廢軍鎮,然後又要對羊氏動手。」羊獻容說道:「安平、太原、陳留、洛陽、泰山,羊氏都分成這樣了,你還不放心,你莫不是覺得他們是假分家?」
邵勳笑道:「羊責乃陳留羊氏,一年中我看他大部分時日住在泰山,說假分家過了,
但也不全錯。何必呢?河東、琅琊、泰山、穎川等郡,早晚要度田,先去江南占個好地方,豈不美哉?拖拖拉拉到最後,好地方沒了,還是要度田,大虧也。」
「你這麼彈精竭慮為兒孫考慮,將來若出個不肖子,我看你怎麼辦?」羊獻容譏諷道「那時我已不在了。」邵勳很光棍地說道:「坐下,大冷天的,飲杯熱茶,不比罵我好?」
羊獻容拿他厚臉皮沒辦法了,隻能坐了下來,四下掃視一圈後,道:「我父故去後因無子,這個宅院卻便宜了彆人,而今都不認識了。」
邵勳略有些敷衍地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奏疏。
羊獻容了一眼,原來是沙州刺史鄭東寫來的。她心中有數,但不感興趣,也懶得多說,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比什麼都強?
「你幾時回京?」端起茶碗輕啜一口後,她皺了皺眉,道:「從哪弄來的茶?」
「洞庭。」邵勳說道:「本來還打算召見下譙、淮南等地將吏呢,看起來等不及了,
這幾日便走吧。」
「為何?」羊獻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