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開始幾乎每天都住在仙居殿,批閱奏疏,發布政令。
平州的玄菟、昌黎二郡匪患頻頻,甚至發生了大規模的劫掠事件。
李重令玄菟郡公慕容仁、扶餘都尉慕容翰、巫閭鎮將庫傉官希、冷陘鎮將段牙發兵擊之,自己則謹守城池,蓋因他對帳下的平州世兵戰鬥力沒有信心。
除慕容仁外,其餘三人相對積極,很快就將慕容鮮卑流竄殘部的一次反撲消滅了。
宇文十二部的內訌有些擴大,一些人進入平州劫掠,漁陽內史童千斤發兵將其擊退,扶餘國亦湊了萬餘步騎,不過半道上聞賊人已退,便罷兵回家了。
他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厘清國內錯綜複雜的政治局勢,其次是對付高句麗,暫時沒有餘力他顧。
邵勳沒將這些事情過於放在心上。這就是“大地震”之後的“餘震”罷了,本就在意料之中,問題不大。
江南又有天師道徒作亂。他們或許聽聞揚州世兵被大量北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過很快被張碩聯合地方土豪將其剿滅。
在這次行動中,錢氏、沈氏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南渡的北地士族也各守門戶,不給天師道徒提供資糧、器械,並舉報可疑的江東土族,最終將一場不過數千人規模的叛亂平定。
林邑國的使者抵達了汴梁。
邵勳令太子好生接待,最終賜下“林邑王”金印及一應冊書、版籍,令其不得北侵——想要擴張,可以往南,不得往北,至於聽不聽,那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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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閱這些奏疏之餘,邵勳往往有個奇怪的感覺:他總覺得這是曆史不甘的反撲,想要把天下拉到“正確”的軌道上去。
不過從唯物角度一分析,邵勳便知此乃無稽之談。其實就是後漢以來積累的矛盾在不斷地對外釋放罷了,這個年月本來就是曆史“出清”的階段,你一統天下了,意味著將本來十分激烈的反應變成了相對溫和的調理,代價就是需要時間來慢慢釋放內部壓力,即傳說中的“以時間換空間”,如此而已。
九月二十日的時候,庾文君來仙居殿住了一晚。
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皇後想他了而已。也是在看到庾文君的時候,邵勳才猛然記起,皇後二十七個月的“心喪”快要結束了。
同時這也意味著一件事,亮子快要複出了!
邵勳記得亮子隻比他小一歲,卻不記得他曆史上活了多久。不過看他以前那麵色紅潤的模樣,顯然身體不錯,也沒什麼人搞他或給他氣受。
最近兩三年在家居喪,可謂閒得蛋疼,但作息規律戒色戒酒,亦不用四處奔波。
娘的,亮子不要搞得比我還能活啊……
不過——問題不大!
庾亮其實能力也沒差到哪裡去,隻要安排在合適的位置,還是能發揮他的長處的嘛。
一瞬間,邵勳設想了很多安排,第一排除的便是封疆大吏,因為亮子性躁,有可能逼反胡人酋帥。其次排除了一些需要不斷扯皮的職務,比如政事堂宰相,他擔心亮子公然發飆,讓眾人下不來台。
不急,慢慢想,反正還有時間。
十月初一,觀風殿大朝會結束後,邵勳回到了仙居殿,剛吃完午飯,父親突然醒了,要見他。
“做了好長一夢……”見到兒子後,邵秀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
“阿爺做的必是吉夢。”邵勳說道。
“隻是少時的荒唐事罷了。”邵秀定定地看著屋頂,聲音有些縹緲:“小蟲,你和我說說東海那邊的祖塋是什麼樣的。”
邵勳將之前見到的仔細說了一遍。
邵秀靜靜聽著,時而歎息一聲。
許久之後,邵勳的聲音停了下來。
邵秀轉頭看向門口,道:“你娘來接我了。”
邵勳亦轉頭看向門口,卻什麼都看不到,甚至連一絲風兒都無。
他略顯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你娘就在那裡。她還責備你了,說你怎麼又搶彆人妻女。”邵秀說道:“你也五十歲了,該節製一些了。”
邵勳有些驚訝。他從沒和父親說過他搶了慕容皝的妻女以及高釗的母妻,宮裡人應該也不至於多嘴講這些事情,段氏和孩子甚至沒在父親身前露過麵。
“這次真的要走了。”邵秀看向兒子,輕聲說道:“其實早該走了,隻是想幫你多看顧幾年而已。可我老糊塗了,竟連這種事都做不好,強留無益……”
邵勳感覺自己被狠狠擊中了,下意識握住了父親的手。
“家和萬事興……”邵秀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
清風徐來,院中的紅花微微點頭。
邵勳猛然站起身。
微風輕輕拂麵,仿佛母親溫柔的懷抱。
他又扭頭看向父親,他早已閉上眼睛,臉上凝固著解脫的表情。
邵勳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
風停了,屋內空空蕩蕩,什麼都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