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治何處?」
「聽聞河西水草豐美,良田眾多,似可治於彼處。往西南走便是休屠胡和乞伏鮮卑的牧地,過河後則是盧水胡沮渠氏的牧場,離武威便不遠了。」
「群胡環繞之地,可要當心啊。」邵勳說道。
「是,兒會小心的。」邵應道。
裴靈雁給父子二人端來了茶水,卻並沒有插話。
邵勳飲茶時用眼角餘光偷看裴靈雁,她臉上也無任何異樣,遂無奈放棄。
念柳是他倆最濃情蜜意的時候生下的孩子。彼時他打贏了高平之戰,河南歸心,再無任何人能動搖他的地位,複抱得主母而歸,舍不得每一個夜晚的歡愉。
花奴很快便有孕在身,生下了念柳,至今已經二十五六年了。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總是寄托了彆樣的意義。
他沒明說過要把念柳冊封出去,但所作所為瞞不了人,暗示也不止一次,但花奴一直沒什麼反應,當做不知道,讓邵勳心中有些沒底。
他想了想,隻能儘量給念柳創造更好的條件了,通過實際行動來化解可能的不滿。
有些事,他不想現在挑開了說。再等等,再鍛煉下念柳的本領,再多給他準備些財貨、兵士、工匠,把能做的都做好,不能做的也要創造條件做好,最後再攤牌。
「祖父走了,你也稍稍注意點。」邵勳又叮囑道:「你現在有一妃三夫人了,該忍耐就忍耐,待喪期完後再入內室。」
「好。」邵很痛快地答應了。
他本有一妃沈氏,育有一子一女。去年得了慕容氏為夫人,已然懷有身孕,差不多明年正月就要臨盆了。前陣子又得父親為他物色的薛氏、陰氏,卻還沒碰過。
他對女色本來也就那樣,沒特彆強的欲望,不入內室的話,時間還多一些,可溫習下新學的盧文以及粟弋文,讓自己更加精通這兩門語言。
分封至西域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沒必要自己欺騙自己。
盧文自後漢年間開始,流行於西域許多國家之中,最好自己掌握,無需經他人轉譯他甚至設想過假裝自己不懂盧文,然後冷眼旁觀官吏們怎麼做,一定很好玩。
粟弋文(粟特語)則流行於商旅之中,有些城邦亦有此語,商事是重中之重,他掌握此門語言很早了,早就能很熟練地與粟弋商人交流。
有些準備,還是提前做起來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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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柳在翠微堂用罷午飯後就離開了,回他的趙王府閉門謝客。
邵勳則與裴靈雁、劉小禾徜祥在堂後的竹林邊,品味著靜謐的時光。
三人都沒怎麼說話,隻有眼神、肢體交流,但卻自有一股溫情縈繞於身周。
走完一圈時,邵勳輕輕為劉小禾披上一件假鐘。
她曾為邵勳生下過一子二女,但兒子沒保住,幼年天折,隻餘兩女,即邵福和邵淑。
六月份的時候,汴梁度支都尉司馬溫毅尚宜都公主邵淑,兩人正式成婚。
至此,劉小禾好似完成了最後一樁心願,人生得以圓滿。
隻不過,她的精氣神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了下去,但她似乎不以為意,或者說不在乎了。
「明年就要回洛陽了吧?」劉小禾突然問道。
「是的。」邵勳點了點頭。
這件事並不是秘密。大梁有二都,但洛陽的象征意義更大,汴梁隻是處於交通樞紐,
方便聯絡各處、轉輸資糧,而今戰爭結束了,汴梁也住了幾年,該回去了,稍微有點層級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我想去陸渾山看看。」劉小禾說道:「熏娘葬在那裡,一定很寂寞。天下尚未大亂之時,我們時常在洛陽遊藝,誰也離不開誰。」
說完,她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道:「薰娘以前很喜歡看書的,不過都是宮怨詩賦。
她其實是個很渴望有人關心她、寵愛她的女人,可作為範陽王府主母,又不能以此態示人,直到被你用蠻力撬開。」
「你們私下裡說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話?」邵勳問道。
劉小禾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道:「很多,很多我會帶一些書去陸渾山看望熏娘,她會喜歡的。再告訴她這三年發生的事情,她以前不太感興趣,現在多半想聽到你的消息。」
邵勳愣愣地看著劉小禾。
劉小禾輕輕拈起腳尖,捧著邵勳的臉,道:「我沒瘋。這輩子安定至此,全靠你了,
我很滿足。」
裴靈雁聞言,神色有些惘然。
邵勳輕輕挽住她的手臂,三人繼續向前走著。
裴靈雁回過了神來。
哪怕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哪怕她已年老色衰,至少他還挽著她一起向前走。
這就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