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仙墟!
一舟獨釣於山水,驚退碧波無數。江易手中劃槳不停,回過身子見老者閉著眼休愜,這才細細打量。
老者就麵容來看,約摸五十年歲,麵色有些蠟黃,龐眉皓發,雙腿盤膝,右手置於膝上,左手卻是撚著一枝頭花,雖衣衫襤褸,卻彆有一番出塵之意。
江易心中有了計較,暗暗嘀咕隻怕是哪位前輩高人。眉目正猶豫間,老者卻是睜開了眼,淡淡看著江易。
江易把心一提,放下船槳轉過身來,整衫長揖,滿臉堆笑,有些緊張地輕聲問詢:“小子鬥膽,請問老先生可否指點修行。”
老者心中念道一聲,這緣之一字當真妙不可言。臉上笑眯眯地看著江易,笑著開口:“不急,不急。”又自顧自小聲念叨上清淺譚怎能騰遊龍。
江易一臉疑惑,正想著是否再厚著臉皮再追問一句,卻見老者右手微按示意,又合上了眼。
江易隻得作罷,自嘲一聲,搖了搖頭,再對著老者一拜,複又轉身專心劃船。
良久,眼見船就要至岸邊,老者忽然睜開了眼。
“少年郎,有人尋你來了。今日臨彆,我贈你一物,須貼身珍藏。”
江易轉過身,詫異地看著老者,卻見老者袖中一物倏地閃現至自己掌中,不等他仔細查看,卻見老者右手再輕飄飄一揮,頓時風起吹皺一池湖水,江易眼如觀花走馬,再回神隻見已回到了原岸邊,耳邊還傳來老者大笑言語:“我知你心中所思,你我緣分還長著呢,且先回去吧。”
這等神仙莫測的手段讓江易驚為天人,感歎不已,再遠望湖中,哪裡還能見得到那艘船。低頭又看手掌張開呈現一長條木盒,不過一指長短,也無雕花鑲彩,平平無奇。試著能否開啟,使了全身勁力木盒卻巍然不動,江易隻得作罷,瞧不明白便先收起。
“易兒,隨我回宗吧。”江河不知何時已尋到了這裡,手中還提著短扁擔,見到江易才鬆了一口氣。
江易既驚且喜,趕忙迎身上前,又疑惑問道:“爹,你怎會尋來。”
“先回宗再說,藥草之事無礙,我已和陳師兄言明,無需擔心。”江河淡淡開口,將兒子手中背簍接過,催促領著江易回去。
等到日薄西山,紅霞卷雲,兩人才到達住處。一到家中,江易便先將今日遇到那老者的事講與父親聽,又把所贈的長條木盒拿出來父子兩皆是細細參詳,但都無一收獲。江易放下木盒,又問詢江河與陳師兄的事。
江河看著桌上木盒,一陣思量,許久才閉目沉聲緩道:“果真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那位前輩既說你與他有緣,隻怕是能引你修行了,不然一凡夫又能有何緣法。既如此,我再無牽掛。明日你隻需再去那裡尋他便是。緣是何物?大多膾炙人口的說法是因果,是天定。但按我看來不過是緣來是你,緣去也是你這麼個理。我曾經在山下也曾裝神弄鬼為人算命,我現在再為你一算,算你與他有緣。這,便是緣法。”
江河睜開眼,一手掐訣,此刻眼神明亮無比,滿臉笑意。
“咦?老頭子,就憑你現在這番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神棍氣韻,我倒真有些相信你當年在山下也混的不錯了。”江易瞪著眼睛,十分驚奇道。
“但你這手印掐訣隻掐個中指置於身前,卻是有些不美觀。”
江河瞪了兒子一眼,老臉微紅,小聲呐呐道:“這不是年頭久遠,以前的吃飯本事也有些忘記了嘛。”同時將手偷偷放下。
“明天你隻管去,持那位前輩所贈之物,氣機牽引之下,當不會有危險。陳師兄那邊也無需擔憂,今日我唬了他一番,明日不會為難,至於以後,嗬嗬,也是不會了。”
“唬了他一番?你怎麼唬到他的?”江易眼神怪異,懷疑問道。
“他本名陳小心,本命行事更是如此,外厲內荏。這等人最是惜命,若無泰山壓頂之勢,是絕不敢以身量虎的。”
江河站起身,彎腰凝神直直盯著江易,臉色肅然,緩聲道:“這等人雖然總被些糾糾武夫、深閨千金瞧作毫無男兒氣概,但總歸有可取之處。天若傾覆,天發殺機自然無一例外。但若人發殺機,人禍加身這等人才更有機會活下來。我期望我兒能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銀,不畏世事。但我更願意你能審時度勢,能學會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外圓內方,且更希望這內方置於心中最深處才好,越深越好。”
江河直起身,眼神深邃卻淡淡落在江易身上,一手負於身後,一手長衫舞袖指向天上。
“你需記住,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實不能也。你生來孤苦,如今總算有望修行,便更是要惜福。命之一字,奇妙無比。人數無窮,天數更不可測,人命不敵天命,也無需去以身度量,天之高矣,無數。”
“爹,你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江易楞楞看著父親,心中記下這些話,又暗暗嘀咕這還是那個隻有些酸墨水,且平素大多時候為老不尊的老神棍麼?
“無事,隻是見你終於能達成我多年心頭念想,有些感慨罷了。明日你去見到前輩後,當求其收入門牆,稍後我另附書信一封,作為感謝,我會以修為附予氣機在上以示誠意,你明日帶去,不可自啟。”江河身子不再挺起,有些傴僂,雙眼似有些疲憊之意,卻又搖頭自嘲一笑,拿起那根短扁擔彆於腰間,走往屋外。
“我要出去一趟,你安心在家。”
……
上清宗內,江河緩緩踱步,如春歸大地,最是潤在無聲處。眼神不住打量這片自己呆了近三十年的地方。走過司事閣,走過藏經堂,走過上清殿,走過……
最後行至上清宗門前,一路走馬觀花,三十年來如一日在腦海頻頻浮過,江河看著這上清宗門,青瓦重簷蓋頂,朱門紅漆異常刺眼,其上“上清宗”三字鸞漂鳳泊躍於此間,便是這讀起來輕飄飄的三個字不知捆住了多少癡人一生蹉跎。
江河停步,抬頭朝向著“上清宗”,輕閉雙眼,雙手作環抱之勢,喃喃自語。
“師父,當年您說我是您門下最適合修行的是錯的,我真的不適合修行,也不喜修行。”
“細一算來,您也西去二十年許了。”
“也正是在此地,蕭師兄聽了那句話後,就一直要與我爭個高下吧”
江河睜開眼,雙手放下緩緩負於身後,臉上噙著一絲笑,眼中卻多了幾分寒意,輕聲笑道:“我張開手是暖若春風的擁抱,我背起手是冽如冬風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