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臉打量了一眼那一攤黑紅的嘔吐物,嚇得連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東西。
“六弟,你不是想當皇帝嗎?眼下唯有你還願意關心我這廢人,兄長教你個辦法——”太子壓低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宮室裡麵,那聲音縹緲得仿佛是鬼魅在竊竊私語,“你把兄長殺死,然後裝作意外報給父皇,父皇必然對你另眼相看,那個惡鬼最喜歡看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你若能殺了我,他一定對你青睞有加。”
六皇子忽然站起身,他驚疑地望向太子,一咬牙低頭忽然拽著我的官帽,逼我抬起頭來一把佩劍架在我的脖子上“皇兄不願看診,我便把這小女官殺了給皇兄陪葬!”
我頭發被扯的疼痛還沒反應過來,這一把劍架在我脖子上嚇得我說話都哆哆嗦嗦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到六皇子這一番話,我真是如五雷轟頂,嚇得一下癱坐在地上,卻被拽住發髻抵在冰冷的劍鋒上“殿下?殿下恕罪啊!”
六皇子卻連看也沒有看我一眼,隻是瞪著太子的方向“九泉之下孤單,皇兄既然不願苟活於世,那麼六弟就給皇兄送個伴兒下去,到了陰曹地府有個醫官侍奉,也算六弟儘了做兄弟的義務!”
我瞳孔地震,正欲掙脫,就覺得發髻一陣發緊。六皇子陰冷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兄長,六弟知你於心不忍,但是六弟所說絕非戲言。眼下這個小醫官聽了太多不該聽的東西,難保不會告訴彆人。這宮裡誰不是步步為營,我斷不可能留她。一旦兄長病逝,那麼這小丫頭有什麼留下的道理?”
——你騙人!你明明把阮梅都留著了!為什麼換成我就是斷不可能留下了?
我有萬般委屈,眼下卻一句都不敢說,脖子上的冰冷觸感提醒我這一切不是在開玩笑“六殿下……求六殿下饒命……”
六皇子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明明一點笑意也沒有,臉上卻慢慢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許姑姑,你可是聰明人,你此刻應該求我嘛?”
我愣了片刻,隨即轉身麵向病榻上的男人,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石磚上“求恪己大人允許草民看診!求恪己大人允許草民看診!”
陰冷的視線像一團濃稠的陰影在身後籠罩著我,求生的本能讓我在身後六皇子發話前根本不敢停下,隻能一下一下磕在地上,眼前開始一點點模糊黑暗。腦海裡隻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倘若今天太子不允許我給他看診,今天死在這裡的就是我了,而在這偌大皇宮之中,死了我這麼一個小女官,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求,恪己大人允許草民看診!求……”我一口氣懸在嗓子眼,差點沒栽在地上,立刻又深吸一口氣,跪直了身體“求——”“恪法!”
一聲嘶吼打斷了我的祈求聲,我噤若寒蟬,膽怯地偷偷瞄著病榻上的男人,他發絲散亂,在這潮濕的宮室之中宛如一隻困獸“滾!統統滾!”他一邊這樣嘶吼著,一邊將床榻上所有東西都打翻在地,本就破舊的棉絮褥子直接砸在了各種嘔吐物上麵,我嚇得一動不敢動,遊移又不敢確定地望向他。
六皇子在我身後沉默良久,半晌,毫無感情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繼續求他,許姑姑,求到兄長答應你為止。”
我不敢有絲毫怠慢,瞬間又撞在石板上,哆哆嗦嗦地又一次開始重複“求恪己大人允許草民看診!求——”
“六弟!你就這麼恨哥哥嗎?你就這麼恨我這個做哥哥的嗎?”太子從床上笨拙地扶著床欄坐起身,他身體搖搖晃晃地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一頭雜草般黑白灰交雜的發絲遮住了麵容,卻在發絲之中滾出兩行眼淚,“我往日未曾怠慢你,我往日也一直嗬護你。你就看在……看在兄弟一場,你放過我,由我這麼走了,給我留下一點點尊嚴可好?你讓我乾乾淨淨走,可好?”
“乾乾淨淨?你現在拿什麼和我說乾淨!”六皇子轉身急促喘息幾聲,最終沒有忍住,轉過身指著床上的太子,“周恪己!你身上還剩下一塊乾淨的嗎!你名聲裡還剩一塊乾淨的嗎!你拿什麼說乾乾淨淨!你裝著善良,對這個女官於心不忍,你這偽善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我!你若是真的不忍,就該用你一條爛命救她一條性命,要不然,她今天就是走不出你的溫賢閣!你看著辦吧!”
我絕望了,一下癱坐在地,小聲呢喃“為什麼……”
“問那位溫良敦實的太子去吧!”六皇子瞪了我一眼,表情輕蔑,“他慣會做好人,如今卻為了自己早些解脫甚至對你的性命視如草芥,到了陰曹地府去,你去找判官閻羅為你主持公道去吧。”
眼見著已經再無回天之力,我反而生出些脾氣“我沒問恪己大人!我是在問六殿下您!就因為您點了我來看診,我便活該死在這裡嗎?”
“……你這是,覺得本王錯了?”六殿下笑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許姑姑,那些待了些時日的女官都知道躲著這件事情,你年紀小,沒預料到,該是你的命。”
我直接從地上爬起來,腦袋暈乎乎的跟喝了醉酒似的,隻留下那種憤怒的情緒“什麼狗屁我的命,是你害我性命,是你拿我做要挾!是你殺我,憑什麼是我的命!”
“你!”
劍尖就這麼抵在我脖子上,我驚得一陣寒戰,眼見著一點回轉之勢都沒有,閉上眼硬著頭皮把話繼續說完“你殺吧!反正我算看明白了,我今天就是走不出去了!我到了陰曹地府,我見了判官閻王,我就說是六殿下臨淄王周恪法殺的我!”
六皇子怒極反笑,緩緩收回手中佩劍,電光火石之間,以雷霆之勢向我刺來。
我嚇得閉上眼睛,心裡暗自抱怨這次這麼比上次還倒黴,卻不想背後忽然被一拽,我順勢倒在一個乾瘦的懷抱裡,劍尖則穿過我的發絲,釘在牆壁縫隙中。
我又驚又怕,抬頭朝救我的人看去,便看見在發絲散亂間露出一對黑色的眼睛,那神色就仿佛終日生活在仙境之中的神鹿一般平靜純粹,就好像這世間所有憂煩嘈雜,都在在這目光中化為烏有。
“恪法,我治。”我聽到他喟然歎息,“彆再傷害無辜了,我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