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光吃飯不聊天也是一件尷尬的事,祝以臨絞儘腦汁想話題。
他和陸嘉川一樣,麵上頗有幾分故作輕鬆的情緒,他想起陸嘉川在采訪視頻裡和微博上日天日地的樣子,腦中自動浮現出無數條有關“囂張富二代”的負麵新聞,而眼前這個人……和七年前一樣,是一個在他麵前很乖的弟弟。
陸嘉川沒變,他不知該不該高興。
理智上似乎應該的,但很遺憾,他沒高興起來。
不過要說完全沒變也不可能,二十四五歲的成年男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幼稚的男孩了。
他不說,陸嘉川也很聰明,大約猜得出他的目的,很體貼地給他台階下“你找我是有正事要談吧?哥,你直說就好,沒關係的。”
“嗯。”祝以臨應了聲,依舊沒提,“你現在怎麼樣?家裡的情況不太好嗎?”
陸嘉川似乎不在意,很不以為然地說“還好,我覺得跟我沒什麼關係。不知道這樣講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良心?我爸上個月去世,我基本沒感覺,我和他實在不熟,而且本來也沒打算要他的遺產,這方麵沒什麼好遺憾的。”
“……”祝以臨語塞,到嘴邊的“節哀”被堵了回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由此可見,陸嘉川回家之後的日子,著實過得不好,否則何至於此?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他們都不喝酒,很快就結束了。
祝以臨晚上要拍戲,不能在外麵待太久,但整整一餐的時間,他什麼正事都沒說,這趟好像白來了。
陸嘉川果然成熟多了,會察言觀色,主動問他“你有事要忙嗎?我送你回去?”
祝以臨點了點頭,重新穿上大衣,兩人結了賬,一前一後往外走。
雪下得更大了。
暮色深沉,天地間森冷昏黑,隻有街邊成排的路燈下泛著一片片茫茫的白。
他們並肩走出飯店,祝以臨實在沒話好講,隻好跟陸嘉川閒扯。
他說,今天暴雪,劇組在殺青前隻剩外景要拍,這種天氣拍不了,導演不情不願地放了假,一個小時後又反悔,說剛好有一場雪夜戲沒拍,趁今晚有天然雪,此時不拍,更待何時?
所以他兩個月以來第一次假期泡湯了,還得被迫熬夜趕戲。
祝以臨說話的時候,陸嘉川靜靜地看著他。
夜色將他的輪廓隱得模糊,那雙好看的眼睛卻如晚星,在昏黃的路燈下微微一閃,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祝以臨瞥了陸嘉川一眼“你看什麼?”
陸嘉川立刻低頭看路,嗓音也低低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你要回去了。”
“嗯,下回再聯係。”祝以臨道,“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如果沒事呢?也能打嗎?”
“……”
祝以臨扯了扯嘴角“可以。”
想想又補充道“但我不一定有時間接,我太忙了,抱歉。”
“沒關係。”陸嘉川很高興,但他的高興似乎很脆弱,風一吹就消失了。
祝以臨發現,他的眉眼間隱約有一股沉沉的憂鬱,默默地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祝以臨心裡微微一動,自我控製失效,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出格的話“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嗯?”陸嘉川被他問愣了,很快反應過來,緊張得舌頭和牙齒打了絆,“是、是啊,我是單身,怎麼了?”
祝以臨自己也愣了,埋藏太久的感情經不起驚動,那封條貼得太死,他以為他已經忘了。
“沒什麼,我隻是好奇,你還在喜歡她嗎?”祝以臨問,“後來有沒有聯係?”
“……”
可能是因為提起了不該提的人,陸嘉川的表情更憂鬱了,放慢腳步,沉聲說“是啊,我還在喜歡她,從十幾歲喜歡到現在,可我當年不敢表白,現在更不敢了,她……她比我過得好。七年前我想,等我以後功成名就,能給她一個好的未來,再回頭找她,可我直到今天還是一事無成,她卻站到了我夠不到的地方,七年沒有聯係我——她根本就不喜歡我。”
“……”
陸嘉川嗓音低啞,身上落了一層雪花也毫無知覺。
寒風一直在吹,肆虐的雪,暗戀的人,仿佛都是鋒利的刀,冰冷地插進他的心臟,讓他的憂鬱痛成了水光,又被風吹乾,在眼角凝成一道隱忍的淚痕。
這樣的表情,和七年前的某一天重疊了。
那天,陸嘉川親自送祝以臨去車站,道彆的時候,他說了很多話,中心思想基本是“我好喜歡她”“我也要走了,我不想和她分開怎麼辦”,諸如此類。
祝以臨不知道“她”是誰,陸嘉川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黏著他,他從沒見陸嘉川和哪個女生走得近,他們學校似乎也沒有特彆漂亮的女生,誰這麼有魅力,讓陸嘉川暗戀成這樣,小心翼翼不敢告白?
他心裡煩躁,不想聽陸嘉川講,但後者滔滔不絕,後來甚至對著他哭。
他清楚地記得,陸嘉川在高鐵站的安檢外,死死地拉住他,可憐巴巴地說“哥,我想抱你一下,行嗎?”
祝以臨還沒來得及回答行不行,十七歲的陸嘉川就抱了上來,然後像個小姑娘似的,在那個炎熱的夏天,把他的襯衫哭濕了一塊。
那種潮濕的感覺,祝以臨一直記到現在。
而他當時對陸嘉川說了什麼,卻不太記得了,似乎是“你彆喜歡她了”,陸嘉川哭得很專注,根本沒聽見。
祝以臨也不想再提。
“就在前麵,不用送了。”祝以臨忽然意興闌珊,他抿了抿唇,默然走遠幾步,和陸嘉川拉開距離,“這麼大雪,你早點回去吧。”
陸嘉川乖乖道“好,我回頭給你打電話。”
“嗯。”祝以臨匆匆應了一聲,快步進了酒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