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天香!
衛秋翎低頭看向顏清,她沒戴麵紗,垂眸看著棋盤,雖然濃密直長的黑睫遮擋了她的眸光,但依然看出非常專注,優美的唇角微微抿著。毫無疑問,這是個絕色美人。即使認認真真在下棋,渾然天成的媚意依然透過眼角眉梢絲絲滲出,難怪一直被很多人惦記。
可都是些無用之人,藏拙的本事不錯,但她確實眼光不好。
顏清輕輕摩挲手中的黑子,三步?
“衛公子棋藝不錯,可現在這個局麵三步想拿下棋局,未免……”她頓了頓,斟酌字眼“過於自負。”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簫聲突然衝天而起,直逼雲宵,琴音潺潺,婉轉。
“真是出神入化。”顏清由衷讚歎,這簫琴配合簡直絕了。可惜她不會樂器。
被區區小女子嘲諷,衛秋翎不怒反笑“是嗎,試試?”
這三步,衛秋翎卻走了半個時辰,漫不經心的笑意漸漸收緊,薄唇輕鬆的線條微微繃著。
衛秋翎下完這三步棋時,宮裡來人了,請楚盛安進宮。
皇帝迫切想知道三百裡外是否真的有人私建兵器庫,雖然他知道楚盛安不慌不忙的態度已經間接說明一切安然無恙,可他得親自確實才能放心,隻能打擾楚盛安觀棋的雅興了。
楚盛安沒有顯出一點不耐煩,反而非常雀躍,“請淩公公先回去稟報聖上,一切儘在聖上掌握之中,微臣在這稍作歇息,怡養性情。明日清早上朝再向聖上細稟。”
淩公公臉有難色,楚將軍絲毫不像看到美色就雙腿不聽使喚的好色之徒,大概真的累了吧,又或者是想緩和與衛公子的關係,畢竟上次因調侃夏世子在先,後抨擊京中各個貴公子在後,雙方之間鬨得很僵。
“那小的先回去稟報聖上吧。”
楚盛安已經坐下了,炯亮的眼睛瞅著棋盤一眨不眨,淩公公可不敢在他麵前擺譜,識相地告退。
觀棋不語真君子,可是棋局到此,懂棋的圍觀者不由得議論紛紛。
那老丈拉著張先生道“張老爺,老朽實在看不懂這局棋,您看如何?”
張先生一直在琢磨,表麵看去顏清和衛秋翎所用的先手或後著都是尋常手法,可他們往往能化腐朽為神奇,將尋常的方法變成了自己才能掌握的妙法。單論現在棋局的走勢,衛公子這步棋真是舉步維艱。
“天元僵持不下,左下與右下兩個星位強強相對,三個角位鬥得難分難解,我也不好說。”
“老朽覺得顏大小姐將衛公子限製住了,三步之前她還處於下風,現在是勢均力敵。”
“所以現在這步棋是關鍵。”
顏清非常認真並努力地想將這局棋下成平局,為了這個平局,她從右下角位第十隻棋子才開始串連前麵棋子的布局。
這對於久未下棋的她來說屬實困難,難到連笑容都消失了,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公子還有兩次機會可以贏我。”顏清給出了極限。
衛秋翎以扇擋臉打了個長而無聲的哈欠,“你直說我錯過了幾次機會不好嗎?”
顏清看著他認真地說“從未錯過,如今的兩次機會是你剛才三步棋中的第二步棋帶來的。”
衛秋翎拖了一聲長長的“哦”音,顏清圍棋的造詣出乎意料之外,本來打算將她口袋裡的銀子全贏過來,看她還要怎麼招搖過市夜不歸家,現在好了,內裡竟然是個高手。
“實話實話,我看到有三個死穴,但我又不太確定,因為你太狡猾了。”
琴聲餘音已儘,簫聲方才落幕。
顏清很想知道是誰在奏樂,特彆是簫的吹奏已經爐火純真,“衛公子,知道剛才是誰在湊樂嗎?”
衛秋翎懶懶地說“簫是血玉簫,京城隻有劉致君有,是一位高僧所贈。琴聲麼,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覺得剛才的合奏琴優於簫還是?”
致君是劉子問的小名,取自“致君堯舜上”。
顏清稍作回味,那餘音繞梁的韻律在她腦海揮之不去,想不到簫聲竟是劉子問手筆。
“他們所合湊的曲子是著名的“問廣寒”,彈琴的是一定是位年輕女子,琴音從河對岸飄過來與簫相和實屬不易,依我看還有進步空間。”
她措辭略為婉轉,因為琴音是跟著簫聲走,頗有師父帶徒弟之意。
衛秋翎輕輕拍掌道“問廣寒一曲難度極高,彈琴的姑娘不錯,有幾個轉承確實沒處理好。”他對美麗的花瓶一點興趣都沒,顏清棋下得不錯,而且還懂聽曲,倒是有點內外兼美的意思了。
他並不能確定彈琴的姑娘是誰,但應該與董慧言相識,否則不會來和劉致君。
“顏姑娘可懂樂器?”衛秋翎接著問。
“一竅不通。”顏清照實說。
衛秋翎覺得甚是無趣,還以為她六藝全能,“好吧。今日先到此為止,明日我派人請姑娘到醉仙樓繼續這棋局,你看如何?”
他昏昏欲睡,哈欠連天。
楚盛安仔仔細細將棋盤默下,對顏清道“清兒,你看這人都睜不開眼了,你且讓他一讓,答應了吧。”
顏清沒有理由不答應,因為她也很累,“好。衛公子明日見。”她把案幾上屬於自己的東西收好,還把楚盛安給她的鳳梨酥揣進衣襟,“楚將軍,我先告辭了。”
楚盛安拍拍大腿,捉起那疊銀票追上去,“清兒,我送你回去。”
顏清婉拒,賠償了店家的損失,獨自朝蓬萊客棧走去。
圍觀的人也不敢置喙,顏清走後,作鳥獸散。
顏清重新圍好麵紗,步伐緩慢,即使腳疼難耐,依然不失優雅,最後經蓬萊客棧的角門回到客房。
她先去看夏字桃二號看沈靜詩。月桂拿了被褥在屏風右邊的空位打地鋪,應該是太累的緣故,打起了小呼嚕。
沈靜詩脈像平穩,沒什麼大問題,她回到桃三號客房中歇息,剛想把衣裳換掉時,有人在外頭輕問話。
原是康大夫半個時辰前已經在大堂候著顏清,聽說棋局已散,還沒看到她人回來,猜想她是從角門進的客棧,請後廚的婆子去打探。
“顏大小姐,您回來了嗎?”婆子站在門外輕聲問。
顏清聽見了,放下手中的衣裳走過去開了一條門縫,“大嬸有何事?”
婆子恭敬地道“康大夫差小人來看看大小姐回來沒有。”
顏清不知康寧找她何事,可能有急事,否則應該明日再來,“康大夫現在何處?”
婆子道“就在大堂,不知道大小姐可要過去一趟?”
如果可以,顏清想請康寧過來,可是男女有彆,隻能她過去,“我這就去,有勞嬸子了。”
荷包還係在腰間,她取了五個銅板給婆子。
“謝謝大小姐,這邊請。”婆子平日很少收到打賞,滿心歡喜給顏清引路。
走廊燈光明亮。
不一會兒到子正堂。
康寧正在與掌櫃擲骰喝酒,“掌櫃的,你喝的是水吧,再來一杯。”
掌櫃臉上堆著笑“康大夫,小的酒量不好,可彆為難小的了……顏大小姐,您可來了,快請坐。”
他看到顏清,立刻站起來,請顏清落座。
康寧瞟了顏清一眼,輕易發現她走路有異象,哼哧一聲,“算你運氣好,不然還得再罰你三杯。”
掌櫃賠著笑“是是是,小的先去入帳。來人,給大小姐看茶。”
顏清坐下後,摘了麵紗揣進另一個小荷包裡。
康寧仰頭飲了一杯酒,看著顏清興奮地說“真你有的,會下棋也不告訴老夫,最近老夫閒得慌。來,一局治一個毛病可好?”
他帶了棋盤,麻利地將骰子盅拿到一旁,棋盤置於中央。
“明日早上我有事,午膳過後行嗎?”顏清的醫術真不行,還得仰仗他給沈靜詩治病,肯定得給他麵子,然而現在太累了。
康寧苦兮兮地說“彆這樣,哪裡能等到明日午後,老夫一刻鐘也等不了,可謂如饑如渴,來快,先下一局再說。”
他拿了黑子,先在右下角位低掛一隻,興衝衝地說“請。”
顏清雙腳一陣一陣刺痛,輕輕吐納後,撚起白子對陣黑子。
二十步,康寧就輸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輸的,擰著濃黑的刀眉道“這……嘖,好吧,治一個毛病,你說。”
顏清環顧正堂一周,現時已經沒有堂客,小二哥把門板放下去了內堂,掌櫃埋首櫃台劈啪敲著算盤。她把繡鞋取下,脫掉襪袋和纏腳的綢帶,給康寧看。
觸目驚心的紅腫和水泡遍布其上。
康寧眉頭擰得更緊,“顏大小姐彆那麼摳嘛,早就該找老夫拿藥了,嘖,要是拖到明日,鐵定留疤。”
如果她未來夫婿是個小心眼的,搞不好會遷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