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不先安內,要如何攘外呢?”
日吉若歪了歪頭,將目光放到半敞開的玻璃窗外,暗金雙眸眸光深邃,“日吉光秀…他流著日吉家的血…”
“或許其中有內情也說不定。”
“我壓下阻殺日吉光秀的請求,組內反對最激烈的都是十幾年來地位穩固的大佬,他們想做什麼?我不過是不願意被製肘。”
“安藤…原本我沒必要告訴你這些…”
收回眺望遠處的視線,日吉若的身體微微一動,換個姿勢,露出略帶幾絲局促的神色,“我父親卻說…你們會是將來我身邊的支持,讓我不必隱瞞。”
……………
一番長談花費幾個小時,等到室外的日光漸漸偏移,安藤良行方才帶著比來時輕鬆許多的表情告辭;會客室的門扉開啟複又闔上,待得外麵的腳步聲遠去,日吉若淡去臉上的笑意,眼神變得凝重。
室內安靜得過分,已近西下的日光透過玻璃迤邐而入,傾泄在地上淺金紅倒映在日吉若有些怔忡的瞳仁裡,夏日的餘溫變得微涼。
日吉若低著頭,將重重思緒藏在半掩的劉海下。
良久,會客室緊閉的門扉悄然開啟,由遠及近的沉穩步伐打斷日吉若眼中的深思。
“安藤回去了?”
“是――父親。”日吉若在來人走到近前時從沙發內起身,雙手垂立身側,想了想複又開口說道,“如果沒彆的吩咐,我想告辭。”
抬眼看著走到窗前站定的自家父親大人,日吉若的語氣波瀾不驚,“東京那裡還有些事要處理,沒辦法留下來陪母親吃飯。”
見對方不可置否的點點頭,日吉若彎腰鞠躬,直起身後,返身朝著會客室出口走去。
留在室內的日吉律始終沉默不語,直等到日吉若抬手握住門把手他才出聲說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帶你的小女朋友回家吃個飯。”
“你母親一直想看看她。”
日吉律倚在窗台邊,低頭用指尖撣著袖口看不見的灰塵,仿佛漫不經心的問道,“對了――聽說這些天那個女生沒在你身邊?不著急找她嗎?”
日吉若觸到門把手的指尖不著痕跡一僵,又很快掩去片刻的失態,回眼瞥了自家老爹一下,眉梢微挑,“秋子她有點事,而我也不是要時刻把人綁在身邊的變態。”
暗金的瞳眸眸光桀驁,隱隱藏著幾許戒備之意。
日吉律意味深長的笑笑,也不說話隻是揮手示意兒子可以離開。
……………
少年的脊梁挺得筆直,門扉掩上之前能夠從側臉看出一閃而逝的緊張…日吉律站在空無一人的室內,半晌,忽的失笑出聲,“笨蛋兒子…對父親大人居然也防備森嚴。”
內心計算好時間,站在窗台一側的日吉律後退半步掩去身形,透過花枝縫隙靜靜地看著快速穿過庭院的日吉若,眼中滑過一抹詭譎深意。
“準備好了?”日吉律頭也不回的低聲開口。
“一切就緒,組長。”男子冰冷冷的聲音如是回答,毫無起伏的語調一如設定精確的機械。
日吉律微微回過頭,他身後悄無聲息立著十數名黑衣男子,均是全副武裝,正靜靜等著他口中的進一步指令。
“走吧――”日吉律挑了挑眉,“去處理掉阿若沒辦法決定的那件事,順便…我去見見能把我兒子逼得一夜間精通陰謀算計爭權奪利的女人。”
踱到會客室一側牆壁夾角前,日吉律抬了抬下巴,為首的黑衣男子立刻上前一步摸索隱藏雪白牆壁上的機關,幾秒鐘之後,沉悶的會客室內氣流卷起細微波動。
牆角無聲開啟一道縫隙,隸屬於日吉律的密衛們簇擁著日吉律依次閃身進入通道,片刻過後密道閉合,會客室內一切恢複如初。
所有一切其實都在日吉律掌握當中,關東第一黑道掌權人浸淫黑暗這麼多年,他的兒子那麼點小心思怎麼瞞得過他?
不曾插手,不過是日吉律想看看培養這些年的兒子究竟成長到何等地步――――現在他看到結果了。
說實話,日吉若的表現出乎日吉律意料之外,原本怎麼教都果決有餘狠戾不足的兒子竟能在此次風雨飄搖中先發製人,日吉律備感欣慰的同時是很有些詫異的。
‘徹查甚至處理組長遇襲相關人等’那是小事,日吉律希望看到的卻是借由那個因頭他的兒子能順勢做一番大動作。
有那麼好的借口,自然要順勢處理屍餐素位的分組長老,收回近些年不再緊握在手中的權勢,按照長遠局勢考慮,阻殺行動的真凶日吉光秀,反倒是可以暫時放在一邊的無關緊要。
日吉若此番算是成功。
所以接著,日吉律要搶先一步將那個‘起因’掩藏到永遠無法追查的地方。
隻有日吉光秀消失,並且再沒人找得到,那些被日吉光秀暗地裡收買的勢力從此惶惶不可終日,此番行動才算是完美收場――――也隻有找不到日吉光秀,將來日吉若方才可以隨時以此為借口解決組內相左的勢力。
為了唯一的兒子從此高枕無憂,身為父親自然是要狠心一些。
……………
坐在直升機上駛離海島時,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中日吉律接過密衛呈上來的一份卷宗,拿在手中掂了掂,眉宇間生出一道淺淺豎痕。
沉吟片刻,日吉律扯開卷宗紙袋抽出其中一卷資料,粗粗翻閱一番,饒有興致的挑眉,“他和她一直藏在家裡?”
“是的組長,消息確切。”身側密衛首領肯定的回答。
“哦――”日吉律隨手將資料擱置在膝蓋上,沉聲命令道,“按照原定計劃把日吉光秀從房子裡弄出來,彆傷到那個女孩子。”
語畢,日吉律靠坐在椅背上,閉目休息,沉默片刻複又睜開眼睛。
目光掃過手中的資料,微微一怔,日吉律直起身體,視線反複尋巡手中兩張各自配有彩照的人物資料,又倒空宗卷紙袋,一張張細細查看拍到的照片,良久,緩緩的眯起眼睛。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或許找到了。
所有照片都是偷拍下來的,間隔距離有些遠,照片中的人物影像略略模糊;可也是由於不甚清晰才讓日吉律從其中看出端倪來。
照片中的人物均是日吉光秀和高橋秋子,其中有一張是那兩人半掩在一處民居窗簾後,似乎是正同桌進餐,因為未曾發現屋外監視者的緣故,兩人俱是神情輕鬆。
日吉光秀微微抬頭對著高橋秋子不知說什麼,按照日吉律第三人的視線角度看來,照片中的兩人神韻竟是依稀相似。
單獨看根本無從察覺,然而發現奧妙之後又回頭審視其它照片就明顯能發現――――細細端詳日吉光秀的眉宇輪廓,居然和高橋秋子無比相像!
若不是無意中看到這些照片,日吉律怕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他尋了很久的關鍵…竟是出在高橋秋子身上!
日吉光秀毫無線索的另一半血緣…高橋…嗎?
日吉律冷笑一聲,指尖慢慢滑過手中人物資料照片內的兩人,轉頭對著身側密衛說道,“十分鐘內把高橋秋子雙親的資料找給我。”
以此為突破口追根究底查下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那麼有本事…居然能毫無聲息偷走他的血脈,並且借用完全陌生的女子孕育…怪不得日吉光秀會和高橋秋子牽扯不清,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嗎?
日吉光秀和高橋秋子…是兄妹吧?
這樣一想…高橋秋子和日吉組繼承人之間的□□,是難求的緣分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五指不期然收緊,日吉律眼中瞬時煞氣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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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吉光秀沒能等到高橋秋子所謂的‘我會告訴你一切’,那天清洗完一身狼狽,高橋秋子尋出家中醫藥箱替他處理好傷口,當夜他就高燒不退。
許是在海水中浸泡的時間太久,也或許是那日通過餓鬼道時被刺骨寒意侵蝕,日吉光秀躺在高橋秋子的床上掙紮了好幾天。
傷口感染、高熱不退加上因為要防止被日吉組追查到,日吉光秀隻得依靠高橋秋子手中寥寥幾樣藥物熬過病痛。
等到神智稍微清醒已經是好幾天過去,看著迅速憔悴下來的高橋秋子,日吉光秀自然也就忘記要追問其它。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他和她始終縮在狹小局促的高橋家套房內,不敢出門更不敢與留在外界的人員聯係;偶爾夜深人靜高橋秋子會得偷偷出門去弄些生活品回來,日吉光秀則被嚴令呆在家中不得泄露行藏。
其實日吉光秀是沒所謂被抓到,不過看高橋秋子神色淒楚的模樣,他每每又將想法按捺下來;旁的不說,這段時間卻是極難得的兩人相處,日吉光秀舍不得這份平靜時光那麼快消失。
沒有森下信他們的消息,日吉光秀不是不著急卻又無計可施…為了掩藏他的蹤跡,高橋家夜裡連燈都不曾點亮,所有食物均是白天悄悄弄好,電視什麼的也不敢看,極偶爾才會拉開窗簾透透氣。
高橋秋子曾笑言兩人是在ss山頂人穴居生活,她的臉龐蒼白無血色,說話也有些中氣不足,日吉光秀忍不住心疼,然後隨著時間推移,他漸漸的有些懊悔自己所作所為。
無論如何…他不該牽連她。
如果不是為了他日吉光秀,高橋秋子此刻應該被日吉若捧在手心嗬護備至,她身上的傷也早該養好而不是走路還不甚利落,說話也時不時噓咳幾聲。
……………
一個多星期封閉生活令得日吉光秀心無旁騖,畢竟是少年人身子骨打熬得好,他受的傷悄悄收了口,行動也恢複往常的矯捷。
臨近傍晚時日吉光秀褪掉肩上纏繞的繃帶,從浴室中走出來。
走到客廳連接陽台的落地門前,按照近些天的慣例將窗簾拉開進行為時十分鐘的室內通風,做好一切之後日吉光秀回頭走到廚房。
高橋秋子正在熬煮今晚和明早兩人的食物。
盛夏的傍晚陽光炙熱依舊,淺金紅的光線透過廚房窗戶射入屋內,光束中有細細塵埃飛舞,星星點點,翻滾不休。
日吉光秀斜倚在門框邊,定定望著背對自己的那道纖細身影,煙灰雙瞳流露出極溫柔的神采。
這般人間尋常景象是他十幾年來未曾體會過的,日吉光秀在恍惚中產生錯覺――――如果可以他願意放棄一切,隻留住這片刻時光。
他的怨恨,那些慘烈記憶他可以當做不存在――――如果握住高橋秋子的手,他日吉光秀願意從此隻成為普通人生活。
許是察覺他的注視,高橋秋子微微回過頭,鳳眸斜挑,“快好了喲~晚上吃咖喱。”上下打量他幾眼,她忽的眨了眨眼,露出可稱詭異的笑容,“你…不討厭青椒吧?”
抬手浸在水龍頭下的手甩了甩,她抬起下巴點了點廚房一角儲物架,“幫我係圍裙。”說完她轉過身去,雙手微微抬高。
日吉光秀支起斜倚的身體,慢吞吞走過去拿起她所要的那件碎花圍裙,方才轉身,目光落到她背上,猛地僵住。
瞳孔微微收縮。
不知從哪裡來的光點映在高橋秋子的後腦上,指尖大小,正微微晃動著。
日吉光秀猛地睜大眼睛,倒抽一口氣,想也沒想整個人迅速朝著高橋秋子撲過去――――她的後腦竟被遠程阻擊槍口對準!
有阻擊手藏在附近!
身形方才一動,高橋秋子後腦勺的那處光點毫無預兆消失。
同時她有所察覺的回頭,日吉光秀險些撞到她身上。
“乾嘛?”她睜大眼睛,滿臉不明所以。
卻在此時,日吉光秀看到她背後廚房的窗戶外,對麵那幢建築物高處亮起另一道光束,象是半掩在高樓頂部的夕陽中有光束漫不經心穿過玻璃窗…卻…鬼魅般咬住高橋秋子毫無防備的要害。
日吉光秀僵在原地,渾身血液刹那間降到冰點。
高橋秋子回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半晌又滿臉莫名其妙轉回身,“見鬼啦?”邊說邊接走他手裡的圍裙自己係到身上,嘴裡絮絮叨叨,“是肩上沒好完全?去客廳裡休息,吃飯我叫你。”
她不明所以,他卻瞬間經曆幾乎生死相隔的驚恐――――高橋秋子回頭的瞬間,廚房對麵的阻擊手收回威脅,卻又是來自身後的阻擊槍瞄準她的背心與後腦!
高橋家居然被三支以上的遠程阻擊槍瞄準!並且那些人根本就是做給他日吉光秀看的。
他們在威脅他!卻不願意高橋秋子察覺!
……………
電光火石間日吉光秀的心思轉過數種對應方法,最後又無聲的閉了閉眼,轉頭走出廚房。
不多時,廚房內響起鍋碗瓢盆協奏曲,有食物香氣隨著她的動作飄出來,其中夾雜著她細細的說話聲。
那些話語瑣碎無頭緒,半數竟是與他有關;高橋秋子和往常一樣趁著空閒與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他也撿著對方的提問回答些零碎話題。
日吉光秀站在廚房外,在高橋秋子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無限眷戀,以及決絕之意。
高橋家已經在毫無察覺時成為死地,外麵的人必是圍得鐵通般,那一番無聲威脅很明白了不是嗎?他們是衝著他日吉光秀來的,與高橋秋子無關。
但是如果他反抗…就是兩人一同格殺勿論。
日吉光秀微微回頭對著客廳大敞的落地窗勾起嘴角――――也罷,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會主動走進那些人的包圍圈。
敢拿高橋秋子威脅…來者肯定不是日吉若的人手,能這般嚴密是日吉律所做的布置吧?他此番劫數難逃。
罷了。
遙遙對著客廳對麵那幢大樓無聲地做個手勢,日吉光秀收回視線,若無其事走進廚房,“我不喜歡羹湯。”
“討厭!咖喱不是羹湯!”握著鍋鏟的高橋秋子立刻回眸怒視他。
日吉光秀笑眯了眼睛。
他和隱在外麵的人做出約定――――以日吉組內特有的手勢,相信那些人看得明白,今晚深夜他會自投羅網,那之前…
就讓他最後放縱一次,和這個女人渡過…走到生命儘頭前的最後一個愉快夜晚。
此生…原來也可以無悔。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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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晚天空是深琉璃色,極深的夜裡風有些微涼。
沐浴在夜色裡的一切寂靜無聲,幽藍無限的天光將杳無人跡的街道籠罩在淺薄霧氣中,安靜得聽得見呼吸聲的街道上,日吉光秀慢吞吞行走在其間。
走到街心,停下腳步側耳聆聽片刻,日吉光秀抽出藏在褲子口袋裡的雙手,半舉到頭兩側,掌心攤開,“我來了。”
他話音剛落,有幾道身影緩緩地從建築物陰影中分離出來。
“光秀少爺――請。”黑衣男子比了比手中所持的槍支,微微側頭對著某處示意。
街角建築物陰暗處悄無聲息停泊著一部黑色轎車,車窗半開,裡麵隱隱有人注視著這裡,散發著無聲的危險氣息。
日吉光秀抬眼看著那個方向,毫無反抗地任由靠近身邊的人員略略搜索身上,隨即取出鐐銬反銬住他的雙手。
“抱歉了,光秀少爺。”男子沉聲說道。
隨後,風聲襲來。
日吉光秀微微睜大眼睛,煙灰瞳眸忽的失去神采――――身體朝前癱軟。
……………
男子收回打暈對方的手,對著其他人比個手勢,立刻就有兩人支起日吉光秀的身體將他拖著朝候在街邊的轎車快速走去。
站在原地目送的黑衣男子轉身看了眼遠處那幢古舊的建築物,複又取出通訊器按下按鍵。
等待電話被接通的間隙,男子似乎能看到高橋家昏暗的客廳裡,掛在牆壁上的那部固定電話以極是刺耳的鳴叫打破寧靜。
――――高橋家的電話其實早已經取消,不過…此刻他用的是若少爺背地裡接通的那道專用線路;一端是高橋秋子家的固定話機,中轉線路卻是日吉組屬於繼承人的權限。
也就是說…日吉若也很快會從中追查到。
是日吉律的意思,男子也不敢多想組長的深意,他不過按照指令辦事而已。
怔忡的這片刻,電話那頭已然接通。
“你是誰?”較之尋常女生沙啞的聲線傳到男子耳中,女子的聲音在夜裡顯得極是凜冽,“你們…是誰?”
停頓片刻,那女子象是想通什麼,語氣無比陰沉,“日吉光秀呢?”
此時黑色轎車滑到身側,男子返身打開車門,低聲說道,“xx路xx號,有人會在入口接你,一個人來。”
“我去…”女子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而後一字一頓說道,“隻是你告訴日吉律,他少一根頭發我都不答應的,如果他死了就拿你們的家人陪葬。”
透過男子設定成為免提的話筒,傳出來的聲音是不帶一絲溫度的殘酷。
坐在車廂內的日吉律聞言眉骨一跳,卻不說話隻是示意男子斷絕此番通訊。
黑色轎車無聲啟動沿著夜色消失。
男子不著痕跡的回頭,透過後方擋風玻璃向後望去――――遠遠的,被拋開的那幢建築,有一扇窗戶悄然亮起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