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夢中有所察覺,她翻個身麵朝外,嘴裡不滿的嘟囔,臉頰摩擦幾下覆到下頜的被褥,複又沉沉睡去。
水島空微微一滯,神色有些恍惚――――她側著身子,睡顏仿佛嬰兒般無邪…精致的眉眼在略略昏暗的光線下,泛出柔潤光澤。
靜靜注視著她,黝黑眼眸浮出一抹流光,手掌張開、收緊、張開、複又收緊…最後又什麼也沒做,返身急急朝著出口走去。
忙不迭闖出房間,循著路線疾行絲毫不敢停歇,仿佛留在身後的,是極端危險的東西;水島空不明白此刻紊亂的心跳是怎麼回事,隻是潛意識的…不敢麵對。
真要說懼怕,卻也不是…細細深究下去,醒過來的他,此時此刻…似是經曆過一次從內到外的清掃,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
可…水島空隻記得臨睡前他和對方正在談話,內容漫無邊際…之後他就此睡去,除此再無旁的異樣。
想到此處,心神忽而一凜,水島空身形一轉改變行進路線,徑自朝監控室走去。
…………
調出那處房間的監控路線,從頭到尾看過一遍,連同錄音在內…最後,水島空長籲一口氣,靠到身後的椅背上,仰起頭,用手指不疾不徐揉搓鼻梁。
一切都正常,沒有出現任何異樣,卻是他多心了。
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水島空起身,推開椅子,邊走邊暗自失笑――――果然是他多慮,對那女孩子竟這般戒備,真是…
其實,水島空知道那個沉睡的女孩子不可能弄出什麼花樣來…她沒那本事,是他高估,現在…也好,就這樣放著她吧~
對於高橋秋子,水島空承認剛開始有些失望,她蘇醒後的表現與預計相差太遠,關於她的後續就此沒了施展餘地,遺憾是有的,不然,水島空也不會百忙中抽出空擋前去見她。
反複試探的舉動是因為水島空懷疑高橋秋子的失憶是裝出來,雖然可能性不大…
在那具身體腦電波產生波動後沒多久,他就在她身上按照原計劃動過手腳,可是水島空不敢低估身為異能者的高橋秋子。
科技與靈異相對抗的結果,水島空不敢大意。
輕度洗腦,深度催眠。
原定計劃是要重塑高橋秋子的記憶,僅保留能力為他所用。
現在想來,許是…借由高科技施展的計劃與異能碰撞後產生化學變化,才使得高橋秋子變成這般模樣。
性格變得亂七八糟,記憶缺失並未影響她的生活能力,異能卻一點也不剩。
嘛嘛~算了,反正不過是實驗體,異能者也不止高橋秋子一人,再找就是。
…………
行進中的水島空步伐微微一頓,心念轉過幾圈,躊躇片刻,不知為什麼忽的決定留下變成失敗品的高橋秋子。
沒了異能,原該銷毀…可是,他心頭的冷硬又軟下來。
或許是…在她身邊的感覺不錯?
不是因為生物本能的繁殖欲望,而是高橋秋子似乎擁有某種奇怪的氣場,不慍不火,令他說不出的舒服,特彆是被她狹長鳳眸靜靜注視的時候,整個人都無比安寧。
是消失的異能殘餘下來的能量吧?
搖了搖頭,水島空繼續前行,心裡下了決定。
――――既然在她身邊能夠安睡,不被噩夢困擾,那麼…從今往後,她就呆在他身邊安撫情緒好了。
等到世界新規則開始執行,他可以給她容身的一席之地。
穿過狹長回廊,沿途與遇見的人頷首示意,水島空從迷宮似的出口中尋到此行的目的地…而後,他看到有道身影往另一側走出來,對上他時神色明顯一變。
跟在那人身後的還有兩位男子,許是不提防對方猛地停下腳步,疾行的身形險些撞上去。
遙遙對著發現自己的三人打過招呼,水島空施施然迎上前去,沒料想那三人回以笑容之後似是忙不迭離開。
望著那幾人背影消失在通道內,水島空挑了挑眉。
臨行前為首那人短促的表情變化,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那樣恨恨然,不甘中夾雜嫉妒…“嗬~”輕笑一聲,掃了眼對方出現時的方向,水島空不以為意的繼續自己的行程。
很恨他吧?那個男人名義上是主持此地的第二負責人,試驗的最終決定權與關鍵卻掌握在他水島空手上,隻要接下來試驗成功…所有榮耀都與那人毫不相乾。
怪不得…怪不得那人會急切的私下求見此地幕後的主人。
嘴角噙的笑容還未散開,黝黑的眼底驀然滑過一絲戾氣,水島空垂下眼睫,掩去所有異樣不讓無處不在的監視鏡頭察覺端倪。
新世界開幕前…他該去做最後一件準備工作。
…………
閃動銀灰光澤的門扉悄無聲息打開――――開啟的空間藏著這世界的最高機密,也是唯一沒有裝載監視器的地點,為了確保機密不外泄。
水島空站在原地停滯片刻,遠遠的,控製台前的男人仍舊廢寢忘食的模樣,即使察覺他的來到卻頭也不回。
扭頭看了看身後閉合的門扉,水島空眯了眯眼,幾步靠到男子身後,也不說話,抽出藏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抬起,將手執的槍口瞄準男子後腦勺。
食指扣動扳機。
悄無聲息的,空氣中飛濺出一朵豔色血花,男子身形一顫,悄無聲息癱軟到地上。
低頭,看著在地上漾開的血花,連同紅色中糅雜的幾絲乳白…水島空的眼底波瀾不驚。
收起微熱的槍支,抬眼在空氣中搜尋片刻,複又掏掏上衣口袋,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布質口袋,扯開係帶,將袋口迎著腳下屍骸,似是撈金魚一般收攏。
不多時,空乾癟的口袋裝入東西似的微微鼓起,繡在上麵的繁雜紋路泛起光芒。
水島空收緊袋口,冷笑一聲,看也不看攤在地上的屍骸,返身就走。
走出那扇門,待得它重新合攏,水島空腳跟一轉朝先前遇見那三人去拜訪過的那處地點走去,接下來…該是他去拜訪。
至於身後空間留著一具屍體,這種事…根本無需在意,相信無論是他還是此地的真正主人都不會為此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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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對講係統聯絡戒備森嚴的房間…過了沒多久,仿佛天衣無縫的牆壁滑開,水島空穿過一米厚的鋼製門扉,慢吞吞穿越吹塵室和紫外線消毒間,最後站到一幕巨大的玻璃牆外。
那後方是無菌恒溫室,擺滿各種各樣的電子儀器,十幾名身著防護服的研究員密切監控屏幕起伏,環繞的核心…正怒不可遏從龐大的椅子上起身,扭過頭看向玻璃牆。
目光未至,嘶啞的嗬斥已然先發製人。
“水島!你這婊子養的!”
對上他的視線,對方神色一頓又很快回過神來,揮了揮手推開上前的研究員,雙腳落地,急急走過來。
水島空麵不改色的盯著逼到近前,表情獰惡到象要吃人的這道身影,目光下落幾分,定在玻璃牆內這人的胸腹位置。
赤裸的肌膚泛著老年人特有的枯涸光澤,其間布滿無數道痕跡,開闔交縱…水島空眸光微閃,極快的掩去滑過的不屑。
眼前這人…位高權重,也是供養此處的出資者…此刻對方的恨怒,水島空心知肚明,是先前那三人將試驗進程巨細無遺彙報了,並且添油加醋。
不過…那又如何?
玻璃牆後的聲音透過揚聲係統傳來,急促的呼吸明顯是難以按捺憤怒,半晌,老人粗嘎的喘息平緩下來。
“是你?怎麼?水島空那婊子養的不敢來見我?”
水島空抬起眼睛,平靜的回答,“我是父親一手養大,他不是婊子。”
老人神情一滯,眼神鷹隼般剜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神情幾經變化,忽的揮了揮手,“試驗怎麼樣了?聽說…”
“你想把成功體私下保留?”
“彆忘了,若是停止此地運轉…你和你父親將一文不值。”
說話間,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狠毒,目光瞬也不瞬,“隻將你們剔除也行,反正那些試驗都處於成功階段了。”
麵對幾乎撲麵而來的壓力,水島空漫不經心的勾起嘴角,“可以啊~但是您不能否認…隻有我才有能力移植魂魄。”
掃了眼老人胸腹間可怖的痕跡,水島空放緩聲音,“倘若您隻滿足移植器官拖著殘軀生存,我就此告辭。”
抬起眼睛,毫不意外看到老人眼底一閃而逝的狂喜與貪婪,水島空歪了歪腦袋,揚高手中捏的袋子,“您不介意從此處走出來,我馬上表演。”
“看過之後,您再決定是否放棄我水島空。”
…………
其實老人的器官移植相當成功,配合他的異能,可稱完美…之所以呆在無菌室,不過是對方貪生怕死。
水島空雙手垂落身側,絲毫不反對老人提出的建議將試驗所需器材搬到無菌室內進行,而對方…則呆在中央長椅上,用備用係統隔離,現場觀看。
萬無一失不是嗎?
等待試驗開始的這段時間內,水島空站在最純淨的環境內,靜靜仍由老人打量。
其實雙方心知肚明,此地的研究明麵上是享譽世界的水島空和另一位男子主持,事實上,從拿到那本書開始,掌握機密的一直都是十幾歲的水島空。
待得魚貫而入的研究員擺弄起儀器,老人將水島空召到麵前,隔著玻璃上下打量他,神情若有所思,良久,忽的開口問道,“你手裡的…是什麼?”
“我父親的魂魄。”水島空曼聲回答,勾起的嘴角,眼底笑意如針尖,“他的身體留在中央實驗室地板上,魂魄移植…一直是他的渴望,我不過遵循他的意願。”
老人的眼神微微一凜,待要開口環視周遭一圈忽又沉默下來。
等到一切就緒,老人下令讓無關人員離開,現場隻餘得水島空和自己…
水島空返身走到擺放在不遠處那架微縮人造子宮前,擺弄儀器的一番,待得裡麵傳出涓涓水流,透過一半皮革一半玻璃的觀察窗注視裡麵,半晌,將手中的布袋扯開,尋到儀器的端口拉開往內裡灌注液體的導管將袋口附上去。
幾秒鐘後,迅速移開袋子將導管接駁好…
做完一切,水島空垂手站到邊上,讓老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人造子宮內有東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成長,不多時,那個皮革製成的囊袋就鼓囊囊的…水島空扭頭看了眼老人,抬手按下控製器。
裡麵的動靜小下來,停滯片刻複又傳來水流席卷的聲音…囊袋一收一縮,彷如生產前的陣痛。
漸漸的,有掙紮聲傳出來…透過觀察窗,一張六七歲兒童的臉猛地貼上來;神色無比猙獰,特彆是對上水島空的目光時。
“你居然…敢殺了我?!”
兒童的聲線,透出的意味卻挾著無儘怨恨,與憤怒。
“我是創造你的人…你居然…”
“放我出去!該死的!”
…………
“哦~你父親…似乎不喜歡以身作則。”老人的喟歎帶著幾絲遺憾,頓了頓,複又說道,“真奇怪,明明最開始…創造出你的…不正是他嗎?”
“克隆自己,卻不喜歡真正延續生命?”
“真是遺憾…”老人在水島空回頭的瞬間,露出似是惋惜的表情,“明明是同一個人,你和他的理想竟是相悖。”
水島空無聲的勾起嘴角,充耳不聞裡麵發出的嗬斥與怒罵,抬手覆上控製台上的另一處按鍵,麵對老人充滿讚賞的眼神,挑了挑眉。
按下印著骷髏標記的按鈕。
貼在玻璃上的那張臉猛地扭曲起來,喉嚨咯咯幾聲…眼睛緩緩凸出眼眶,無比獰惡的表情固定在臉上。
幾秒鐘後,囊袋猛地一顫…似是內裡充滿空氣,漲到氣球般圓滾,複又收縮。
異動停止的瞬間,玻璃窗上的那張臉…頃刻間化為血色齏粉。
“您說得對,水島空是獨一無二的。”
仿佛剛剛銷毀的不過是一件垃圾,水島空對著老人彎下腰,“跡部先生的新世界…我願意雙手奉上。”
老人就此沉默下來,良久,冷聲問道,“那麼…你想得到什麼?”
金屬般銳利的聲線隱隱透出幾絲戾氣,水島空保持著將要害暴露給對方的姿勢,沉聲回答,“我要一半權力。”
…………
等了很久,水島空聽到空氣微微卷動的聲音,難以言喻的存在感由遠及近。
“可以,那本就是你應得的。”
眼角餘光中,水島空看到老人越過他朝前走去,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君臨天下般狂妄。
“我等不及換掉這具衰弱身體,馬上準備。”老人如是說道,低沉的聲線滿是按捺不住的喜悅之意,“由你親手進行移植,但是…”
說到這裡驀然停頓下來。
水島空直起身體,坦然回視對方猜忌甚深的眼神,“您的心腹可以呆在我附近,甚至可以替換我的位置,我將步驟全盤交出來。”
老人的臉上滑過幾絲掙紮,陰沉的眼眸似是估量深淺般打量,良久,閉了閉眼,隱去神色中的猶豫,“不必,其他人沒有你的靈力。”
“去吧――”揮了揮手,老人走回那張椅子上。
水島空返過身,走出幾步複又停下,回過頭,有些羞澀的問道,“伊耶那美…我想得到她。”
老人一怔,眼底滑過一絲詭譎,“是那個實驗體吧?罷了――反正也沒什麼用,讓試驗組不必對她做什麼研究。”
“多謝跡部先生。”水島空眯起眼睛,踩著算是輕快的步伐離開。
身後…有目光如影隨形,水島空卻彷如毫無察覺,少年如水的眉眼漾開的俱是心想事成的喜悅,隻是…藏在心底的惡意無人知曉。
…………
新世界…活到近乎腐朽的人類哪來資格擁有?
可笑,果然是身居高位太久,狂妄到忘形,居然想成為神明。
水島空在心底嗤笑一聲,為了此地所有試驗的代號――――[創世]…嗬~
‘伊耶那美’,日本神話中最初的女性,為計劃命名的老人毫不掩飾野心。
哼~
高橋秋子…倒也實至名歸。
伊耶那岐…卻不是野心膨脹到想把世界據為己有的瘋老頭有資格自命。
新世界…是屬於和水島空一樣的異類的。
老人心想事成的瞬間…暗藏的殺招會同時啟動…老人留在現場監視的人會在成功的同時殺死‘水島空’,水島空知道,隻是待到醒來…
睜開眼睛的…嗬~
克隆體真是最好的假相對不對?誰也無法辨明體內的靈魂究竟是不是細胞的那人。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