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身影映在推拉門上,沉聲說道“後麵來的車把你們停在路邊的車撞了,司機倒在方向盤上不省人事,你們去看看吧……”
顧子銘心裡一慌。
靜姝一開始也是很慌,想了想覺得有些奇怪,低聲道“你們家的車停在路邊,這巷子裡車不多,如果有車子過來,車速應該不會太快,怎麼就撞得不省人事了呢?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去看看吧。”
顧子銘也不是很相信,難道後麵來的車刹車失靈嗎?可坐在屋子裡也沒有聽見巨響,心裡也很疑惑,說道“瞎七搭八(上海話胡說八道),你酒喝多了吧。”
那人還沒走,說道“你們的車不是那輛黑色的彆克aster嗎?我之前看著你們從那車上下來的,好意過來提醒一聲,不相信就算了。”說完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上海兩年前最常見的汽車還是福特,如今已經成了外形更美觀、價錢更便宜的雪弗蘭,上海的出租汽車也由原來的福特全部換成了雪弗蘭。顧子銘今天出來時用的車真的是一輛黑色的彆克aster,目前上海彆克牌的車並不多,有錢人才買得起。
顧子銘心裡有點忐忑,起身道“我下去看看。”走到玄關處聽見靜姝也跟了過來,他怕她見了場麵害怕,回頭道“你去了也幫不了忙,留在這裡吧。”拉開門走了出去。下到一樓,客人還是如常的來來往往,門外也沒有圍觀的,顧子銘走到門外一看,自家的彆克車好好的,司機坐在駕駛位裡抽煙。一條巷子裡看得見幾輛汽車?不遠處停著等著拉客的一黃包車和一三輪,兩個穿著馬褂的車夫,拿下脖子上掛的白汗巾往臉上扇風,神情閒適的在聊天。
不是瞎七搭八是什麼?顧子銘轉身,一個槍口忽然抵在了腰間。“不許喊,不許回頭。”
顧子銘兩腿一軟,心砰砰狂跳起來,期期艾艾地說道“你……想乾什麼?彆……彆亂來?要錢嗎?我給你……”
“不要錢,就需要你幫個忙,你配合一下就好。”說罷身後的人將一頂帽子蓋在他的頭上擋住他的臉,攬住了他的手臂推著他往巷子裡走,槍口始終不離他的腰。他不敢掙脫,不敢逃,也不敢喊,隻得跟著他走。
他把他帶往一輛車前,駕駛位上的司機打開車門,下來幫忙將顧子銘的手腳都綁住,嘴塞住。再扔進後座去。他交代司機“看好他,彆讓他逃了。”說完觀察了四周,沒有引起商鋪裡的人注意,也沒有人路過,樹葉在沙沙地響,轉身欲走,砰得一聲,一個拳頭捶下來,暈過去了。
另一邊的司機去掏槍,槍還沒掏出來,一個女人衝過來飛起一腳把槍踹掉了,他不得不束手就擒。
顧子銘在車裡看得目瞪口呆,隻覺得那位女士剛才那一腳瀟灑極了,等她轉過臉來,他才發現她就是剛剛坐在邵豫棠身邊的那位女士。那女士看向他這個方向,喊道“邵長官,還有一個人沒有抓到。”
顧子銘彆過腦袋向車窗外一看,看見邵豫棠站在外麵,如遇大赦,嗚嗚叫著想讓他幫忙拔了口裡塞的東西,邵豫棠打開車門,彎下腰來看了他一眼,又直起腰衝那邊的女士道“蔣萍,你們幾個在這裡看著,務必保護好顧少爺。”
蔣萍進車來,拔了他口中的堵塞物,顧子銘問“你們剛剛在乾什麼?”
蔣萍也不理會他。
……
邵豫棠站在如意樓前向上觀察,有一包廂往右開了個四四方方的大陽台,與隔壁樓的陽台就連在一起,也沒設防欄。心想那兩個人剛剛應該已經合議好了的,為了避免失敗被一起擒住,於是就分頭行動,一個人把顧子銘引出來抓了,一個人去包廂裡抓喻靜姝。
抓到喻靜姝的人應該知道正門是逃不掉的,所以可能挾持著她從陽台上走,悄悄溜到隔壁樓。正想著,如意樓裡麵忽然傳來一聲槍響,接著湧起一陣騷動,女人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皮鞋高跟鞋咕咚嘁嚓地下樓的聲音,雜亂無章,撼動地麵。
邵豫棠馬上衝進一樓。隻見男男女女的一窩蜂地推擠著湧下樓梯來,女人尖叫著,懷抱的小孩哭泣著,一片混亂。櫃台裡麵幾個穿著和服的侍者被那一聲槍響嚇得呆若木雞,馬上又哭著蹲到地麵去。一樓的客人棄了餐位不結賬也紛紛往外跑。
邵豫棠拉住一個從樓梯上男人問“上麵剛剛發生什麼了?”他神色慌張,緊張地隻能說出隻言片語“女人……被挾持……流血了……死了人……”
邵豫棠頭腦一熱,三步並做兩步、連蹭帶跑地衝上了二樓,二樓的包廂裡陸續有客人湧出來往外跑。邵豫棠往裡走,目光在兩邊的包廂裡快速搜尋,搜著搜著停滯住,一推拉門的玄關處躺著一條染了血的手臂,纖細白皙,像是女人。心忽然往下一沉,又砰砰砰地狂跳起來,雖然她並不在他心裡,但好歹也是一條他很熟悉的人命,他不希望死的人是她,閉了下眼睛,走進去一看,如釋重負。探了探,那女人果然已經沒氣了,此時,他發現地上還有一串血印,從屋子裡延伸出來,又延伸至走廊深處。
陽台。
邵豫棠到達陽台的時候,發現那裡很安靜,幾棵青草叢水泥縫裡頑強地生長出來,落在上麵的兩隻覓食的白鴿見了他才撲著翅膀起飛,那人還沒有挾持著她過來。邵豫棠就靠在那個出口旁邊的牆上等,低頭看著表,心想不出三分鐘人應該就會出現。第二分四十一秒,他聽見了雜亂的不規則的腳步,那腳步正在往這邊移動,接著是粗濁的喘息聲,還有女人的低低的、恐懼的啜泣。
邵豫棠斜了視線,看向那扇門,已經看見了她染血的白裙子,還有血在往下滴,她身後馬上又出現一雙皮鞋。邵豫棠聽見那人催促她道“往陽台上去,快。”她啜泣兩聲,高跟鞋顫抖著從長裙的裙擺下伸出來。
邵豫棠已經準備好了槍,等他一推著人上來,他就衝過去,一腳將他踹趴下去踩在腳底下再拿槍指住他。
靜姝心裡十分駭怕,不知道身後的人要乾什麼,放眼一望,白鴿在對麵樓的房頂徘徊。雖然隻是兩層樓,掉下去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刀就架在脖子上,她現在不想死。那伸出來的腳躊躇著,半晌落不下去,身後的人推了她一把,現在,她兩隻腳已經落在了陽台的地麵,身子已被推了出來。哽咽了一聲,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了他,懸起來的心才漸漸落下去了,她知道他會救她的。
靜姝鎮定下來,就跟身後的人講話說“你為什麼要挾持我?能告訴我嗎?”她想分散身後人的注意力,不讓他發現躲在一邊的邵豫棠。
身後人道“少廢話,快往前走。”
靜姝就邁開腿往前走了一步,邵豫棠見他抬起腳馬上就要上來了,已然準備就緒,握槍的手滲出汗來。那人的一隻腳剛剛踏上陽台,誰知,包廂門口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話,那人馬上又拉著喻靜姝退回去,回頭去看。
是句日語,邵豫棠聽著那句日語問的好像是“どのような狀況じょうきょう?”(什麼情況?)
那人就回了一句“助けてくれ。”好像是“救我”的意思,然後又指了指自己。他是個中國人,不太會日語,斷斷續續地說“私は(我)……じょうほう(情報)……”
之後又說了一堆日語,邵豫棠就聽不懂了。那人就拉著喻靜姝退走。
邵豫棠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跟上,隻見那人挾著喻靜姝走近一個包廂。從那包廂裡出來了一群日本武士,腰間佩戴著兩把刀,一長一短,長刀叫打刀,短刀叫脇差。邵豫棠在德國訓練的時候,有一個叫鬆下魁的日本人也是由國家選派在那裡接受訓練的,鬆下魁的英語、德語和中文都很好,特彆喜歡找他切磋,經常在他跟前吹捧日本的武士。邵豫棠從他身上領教過日本的武士道精神,順便跟著他學了那一點點日語。
邵豫棠不知道那包廂裡麵有多少日本武士,如果硬碰硬的話,他一個人應該是不敵的。想了想,悄悄離開,退到附近一間包廂裡,放目望了下,決定把身上的槍先藏在榻榻米上的枕頭底下,藏完了槍便往日本武士的那間包廂走去。
走近包廂裡時,發現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都聚在自己身上,一眨也不眨。邵豫棠大致數了數,在座的日本武士三十來個,裡麵的人早已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在恭候他了。喻靜姝和那些人一樣跪坐在墊上,仍被那人拿刀挾持著。
邵豫棠盯著她的眼睛看了會,她在發現他到來時眼裡釋放出來了兩抹分明的喜色。
挾持喻靜姝的人見他到來,臉色突然變化,抬起另一隻手指著他對眾人呼喊道“將校が。”(軍官)
於是一群人盯著他的目光更加銳利了,有個會中文的武士問他“你是個軍官嗎?”
邵豫棠舉起雙手道“不是,彆聽他瞎說,我隻是個普通人。不信,你們可以派幾個人一起過來搜我的身,看看我身上有沒有槍。”
幾名武士聞言也不客氣,馬上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來搜他的身,搜完搖頭。
那個武士又問“那你闖進來是乾什麼?”
邵豫棠又把目光放回喻靜姝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