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弦外之音聽得分明的佛者放下手中杯盞:“對於地門強行洗心度化的舉動,你一直都很淡定。”
更甚者如今主動提議這個選項。
“這個問題,你問過很多次了。”明紋鐵麵閒置一旁,皇甫霜刃從容舉杯品茗,“平安、寧靜。這種感覺想來不差。”
“你認為這是他們想要的嗎?”
缺舟一帆渡複又拿起腰側晶瑩圓潤的羊脂玉笛遞給術者。
此笛名喚天人,通身瑩白玉質,細細摩挲更感通透細膩,顏色清新淡雅,呈現一種高貴脫俗的古典之美,著實令人愛不釋手。
“我如何判定?”接過玉笛的皇甫霜刃看來並無吹奏打算,“因為這世界的好壞,從來與他人眼光無關,該由居住者來判定。”而居中旁觀的術者顯然無置喙立場。
“那不妨親身一試。”雙關語氣循循善誘,佛者情真意切道。
“有缺才有欠,有欠才有需求,你看我,有需求嗎?”
有求的從來不是術者本身,眼下的他一擺掌中玉笛,笛尾檀棕色玉石流蘇隨風甩動,一如當前浮動水霧。
“你有執。”
稍稍側目的缺舟一帆渡語氣肯定。
伴隨一聲輕響,放下玉笛如今兩手空空的皇甫霜刃微笑道:“我執何在?”
“在你的心中,在缺舟眼界所及之處,一片無水汪洋之中。”
“汪洋無水缺舟,卻見一帆渡航,不知能渡何人?”
無水非成渡,缺舟又何渡?
“缺舟不能渡人,悟者,能可自渡。”白衣佛者言辭緩緩,“為何放下手中之笛?”
“此笛,本就不在我手上。”接過機鋒的術者繼續問,“如果世人皆能自渡,皆能領會得悟,那為何世間還有這麼多痛苦?”
慮及方才見聞,缺舟一帆渡溫聲評判:“難,不在造者,而在受者,真正的屠刀,是冤冤相報。”而皇甫霜刃恰恰是那授人以屠刀者。
“寬恕是放下自己,放下執著,放下恨,但人卻有七情,這些情緒是來自痛苦的記憶,那群失去至親、愛人、朋友的受害者,不是做不到原諒,而是他們還記得,就如同現在。”
即使報仇過後,他們依舊沉淪於戰爭的無窮遺恨當中。
“縱虎歸山,以直報怨,對錯之間的抉擇,總是難以取衡,怎樣的智慧才能分辨人心?”所以才需要修行借以突破人生課題。
皇甫霜刃:“也許隻是缺少關鍵。”讓人能真正改過向善的關鍵。
察覺不對的佛者凝聲問:“怎樣的關鍵?”再來答案或將宣告術者立場——渡不渡,與誰渡。
“不過一念之間而已,”術者道,“忘卻仇恨,或者說放下仇恨。”
矯飾辭藻旨在修飾地門洗心強行重塑人性的本質。
“愛河千尺浪,苦海萬重波。若免輪回苦,大眾念彌陀。”低聲唱過一首偈子,缺舟一帆渡委婉勸導道,“這方法也許太過。”
或許,皇甫霜刃還有其他的選擇,但——“至少,如今的你尚不能證明他是錯誤。”術者話中仍然留有餘地。
細細觀之,發現麵前人眼神清明依舊的佛者同樣耐心依然:“那何謂正確?”單方麵挑撥並不能達到目的。
於是皇甫霜刃決定雙管齊下,再來語氣驟轉低沉渾厚:“樂登彼岸廣慈悲,諸佛光明淨罪業。”那話音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之象。
話甫落,對這聲調再熟悉不過的缺舟一帆渡微睜眼眸,茶色瞳仁折射出金光粲然,那是笛身用作點綴的金箔樹葉映照的表現。
原是佛者纖長五指不覺搭上瑩白玉笛:“太過輕易,難證大道,捷徑,不是真理歸途。”
莫名言辭好似傳經,又恍若辯法,覆於笛孔上的食中無名三指按過幾按,隱約有禪唱回響。
“修行啊,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有時腳踏實地,亦不失為好方法。”
恍惚中,術者仿佛親眼見證山僧朝聞晨鐘夕聽暮鼓,平時禮佛閒來出山的平凡安然,其間喜樂令人感同身受。
目下光影漸消,繚繞茶香略散,迎著缺舟一帆渡灼灼眸光的皇甫霜刃平靜反問:“缺舟不也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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