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侯、天雨如晴背後則是弟子幾雙按庚排序,青冥,問心無愧等等……
獨有一人例外。
年方外傅的蒼蒼,被寄予重望的他特被允許占據最佳席位,瞻仰師尊風采。
“蒼蒼,注意看!”
瞥了眼夫君神色,共舟多年彼此心意相通,天雨如晴小聲提醒道。
“此戰非同小可。”
“嗯嗯。”
頭挽道髻,身著蓮花袍,頸戴平安鎖的童子乖巧點頭。
然而事實是,一心隻在期待師尊高光亮相的蒼蒼對個中意義卻談不上太過在乎。
“留神來,好好學,”丹陽侯沉聲警誡,“吾師兄,你師父的背影,就是你將來要效法的對象。”換言之,學不到東西仔細你的皮。
嚴父開口,蒼蒼霎時噤若寒蟬,愣愣應是:“哦!”
此時,翠微峰下,觀戰之人愈來愈多,正當眾人屏息以待之刻,天際升起一道光芒!
星漢浮空如陷一隅,窺見宇宙浩瀚,橫無際涯的天河中流裡,驀現群宿聚北辰,簇擁衝和詩號傳蕩。
紛紛議論間雜呼嘯風聲,都被這聽來平淡的聲音壓得寂靜——
“銀濤波冷,掌中紫微雲陣卷。星海沉沉,顥天無際一人還。”
法音傳,垂泰階,震蕩九霄之上,赫見一道雄浩身姿,一瞬穿破萬裡雲海,伴隨一聲低磁詩號,如星墜隕,落於翠微峰巔之上!
體著玄符仙衣,外罩墨綠繡雲紋氅,白發整飭冠戴曲麵笠帽,帽紗半遮半開,透著神情安和而沉肅。
正是當代紫薇掌令,道域第一人顥天玄宿。
“師傅師傅……”大感激動的蒼蒼呼聲甚高。
‘顥天玄宿到了,那荻花題葉……’
此刻屏息以待的,不僅僅是陰陽一脈,還有觀戰的所有人,甚至還有隱藏於台麵下的覆舟暗流。
“揮筆點墨卷再開,醉仰觀嵐景悠哉。傾向蘭曰敬邀曰,歎矣自笑一字呆。”
再聞詩響嘯傲山林擲地有聲,如在耳畔的清潤詩號甫落,另一抹風絮化光緊隨紫薇垣之後從天而降。
花影旋降足履淵藪,絕泰山而淩五嶽,登時整座翠微山脈宛若隨之震動,碎落山石,如遭雪崩。
頭戴嵌銀扇雲冠,身披八卦月白袍,眉聚江山之秀氣,胸藏天地之玄機,眼眸半闔冷對蒼生,隻手拂塵在握,一掌持塵絲拿立。
銀絲墨袍,烏發雪裘,錯落的行妝相映成趣,襯著兩張相類而又不同的清朗容顏,難分軒輊。
遙相對峙的兩人,紫薇傲視蒼穹,山客氣蓋寰宇。
不言而現的風度自然而然流露,未見如何用心,已是吸睛奪目。
“翠微峰舉,落地者敗!”
“天地見證,生死無怨!”
一者衝眉不動,平靜開口;一者波瀾不驚,沉著萬分。
昭然決心底定,驟見塵埃驚起,此刻但聞兩聲——
“請!”
一字落,戰局開。
早便暗自張機蓄待的顥天玄宿搶發攻勢,掌含熱流,喚風引火,功臻八成儘付當先一擊。
“浩星歸流——”
熱流織電網,自掌心鋪張開來,邊緣淩厲銳利,如宇宙星辰之光芒,璀璨耀目。
“星火焚城!”
網中更有藍霓一團,凝合聚攏,轉紅霞現丹珠,恍如赤日臨空,熾烈耀眼,璀璨生輝。
信手一推,紅珠縈繞電網,望荻花題葉劈麵打來。
人隨聲動,掌勁呼嘯而至。
荻花題葉伸掌橫削,橫掌觸雄,立感萬鈞之力。
雖說勁猶萬鈞,但較之浩星歸流大成者該有的力道仍顯未足。
洞悉對手用心,荻花題葉心內感懷之餘,暗自凝氣,拂塵翻揮運化玄妙勁力,顥天玄宿雄渾掌勁頓時消散一空。
“返無!”
“奇招!”
讚歎一聲,破招頃刻。
前式遭拆,顥天玄宿旋即人影一轉,穩步踏乾,浩掌再讚,掌傾山河動容,激蕩日月失色。
“極道星流掌!”
“陰陽碎骨掌!”
首度對掌,氣撼寰宇,鬼神驚動,強烈震波掃蕩百丈。
“平分秋色的一掌。”千金少評價道。
“隻是初步的試探。”丹陽侯判斷說。
‘當真如此麼……’歸海寂涯眯了眯眼,心想。
旭長輝無言,概因對陰陽武學修行最深的他已從中窺得一絲變數,足以動搖戰局走向。
都說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奈何丹陽侯一心隻向顥天玄宿,為絕對自信遮掩心目。
是故,專修掌術的他反而不比歸海寂涯看得清晰。
陰陽碎骨掌,並合五殘功,迥異道家清淨之意的近邪殺招潛藏指間近身而出,便待肢接刹那……
掌力受封,更有數股旋詭氣勁倒灌入體,摧枯拉朽席卷心脈——
那是顥天玄宿身為浩星歸流修者唯一的罩門所在!
分心守意攻防不減,顥天玄宿緊守方寸無礙,指開誅仙滅邪,竟是以殘應殘。
“二指滅道·重墮輪回!”
暗招首現即展上層,越過蓬瀛通達輪回。
精純淬煉之道元,灑落一線璨璨霜色靈華。
凝銀礫於指尖,須臾電射而出,不偏不倚,直錐荻花題葉胸骨。
斜裡清光流瀉,一柄銀絲拂塵卷來滄浪無儔,衝散指力返有歸無。
眼看塵絲盤指不得寸進,顥天玄宿擰腕收掌,納袖再發,寸勁猝迸抖開糾纏一隙。
“浩星歸流——”眼微凝,掌加催,顥天玄宿式開銀漢,“屢變星霜!”變招脫手,隨性揮灑。
銀礫變幻千影重疊,仿若真有星羅並行攻敵,驚豔非凡,千手繚亂之中,更是殺機暗藏。
“潮變深淵。”
再說荻花題葉,返無不破,敵以繚亂,處之泰然,回掌應對間,儘顯沉穩內斂,以靜製動,單掌拂塵敵千手,不露半點破綻。
皆為頂峰修為,同立道域之巔。交手的二人步步為營,一者以快,雷厲風行;一者應沉,不驕不躁。
由地,及空,至天,肢接碰撞之聲始終未絕,雙強過手瞬息萬變,又是數十回合轉過。
再見一掌換遞,立場對調仍是對峙如常,雲淡,風輕,好似一切未曾發生。
唯有山頂滿目瘡痍,無言說明著此戰激烈。
三招了斷,各自能為心中有數。
不再妄動虛耗的兩人反而沉寂下來,靜靜等候著最佳時機臨近。
個中奧妙不足為外人道,唯有四宗境界高深者或能揣摩一二,小輩們卻是實實在在地糊塗了。
“他們這是……”士心不解。
不解的他卻懂得如何利用好身邊資源,本能討教長輩。
看了眼凱風弼羽,臨書玉筆指點道:“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地步,能左右勝負的已非招式本身。”
“而是心態與各種外在因素。”
刀劍方向,千金少同樣不加保留,而是抽絲剝繭,從旁解讀,幫助弟子窺得上境一斑。
“甚至於……”歸海寂涯指拈落花一瓣,“一片落葉,一滴雨水,一縷氣流,都可能成為影響勝負的關鍵時候”
“所以說時機,時機很重要。”星宗陣角,丹陽侯著重強調了一句。
這道理很簡單,可以說放之四海皆準。
認對了時機,就可以大展所長;有可靠的支持,就能夠為所欲為。
時機像甘蔗,大力榨取才有豐富的汁,遇上機會就要把握,因為機會往往可以衍生更多的機會。
失去時機便隻能歎時不我予,機不複遇。
話說回頭,場外插曲唱罷,崖上對峙靜立的兩人慢慢有了動作。
隻見荻花題葉半眼緩睜,拂塵一蕩披掛肩頭。
顥天玄宿緩緩伸出右手,指按帽簷,威嚴之中透出一股動中之靜。
看似理正衣冠彆有機鋒暗藏,均待引君入甕。
刻意放出空門無果,緊跟著兩人的動向竟是出奇一致。
拂塵卷褪狐裘,露出內裡金色雲紋法衣;掌輕揚摘曲帽,綴玉鬆簪斜飛束發挽銀。
傍身外搭刷刷在空中飛舞,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千金少嘴角一抽,嘟囔道:“……這倆個人是約好的嘛?”這變數他還真的從來沒有料想過。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還在後麵,眼看著師兄的曲帽在風裡飄蕩,丹陽侯非常自然流暢地化光移鬥將之接下。
自覺無二的還有禹曄綬真。
“輸人不輸陣。”
向娘親低聲告罪一句的他也不等答案,縱身就走……
學長周邊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禹曄綬真心下歡悅不足為外人道。
就在此時,滿目紅光一霎,轉瞬即逝,連同帶走雪裘。
不約而同齊齊落地,丹陽侯、無情葬月對視一眼。
‘師兄要全力以赴了。’丹陽侯暗道。
‘二哥可不會想雪之心血受損。’這般想著,無情葬月慢慢將手中麒麟裘收疊折好。
心思各異,莫名殊途同歸,垂頭喪氣隻有池差半寸的禹曄綬真。
一旁沉迷吃瓜的笑殘鋒倒是看得開心。
歸海寂涯神色如常,分不清是喜是怒。
泰玥皇錦亦覺麵上無光,學宗出陣人選竟由他派人士作為堅強後援支持,這豈非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臉。
“淵源甚深,幸如何之。”
寬慰一聲語,旭長輝語意安撫彆開權衡視角。
這是在說明荻花題葉與仙舞劍宗千絲萬縷的聯係。
“對哦,差點忘了學長還是半個仙舞子弟。”禹曄綬真道。
說著,他看了眼隔壁劍宗人馬,目光落在氣質方嚴的登虹造殛身上,卻是驀得想起一事來。
疑惑上心,禹曄綬真不禁問道:“對了,為何身為養父的靖靈君前輩看來不是很關心學長的樣子?”
“這判斷從何而來?”臨書玉筆反問。
“我向靖靈君前輩陳述學長行跡的時候,前輩態度很是冷淡。”禹曄綬真說。
說好的愛屋及烏呢……無端遇冷的禹曄綬真心下殘念。
聽到這話,長輩們似是有了些猜測,隻是不便訴諸於口。
“這嘛……”
臨書玉筆顧左右而言他,隻將求助視線投向身側嬌妻。
視而不見的泰玥皇錦兀自低頭,似在端詳船舷花紋。
“唔!讓我猜猜,”簷前負笈倒沒有那麼多顧忌,坦言求證,“在登虹造殛麵前,你是怎麼稱呼荻花題葉的。”
“‘荻花題葉學長’啊。”不明就裡的禹曄綬真理所當然地回答說,顯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危險性。
“記住,下次在登虹造殛麵前,你對荻花題葉的稱呼應該是‘昊辰學長’。”簷前負笈道。
“為什麼?”禹曄綬真看來理解不能。
外甥不開竅是該怎麼辦……簷前負笈歎息一聲,直球發問:“荻花題葉本姓為何?”
“‘狄’啊。”禹曄綬真答。
“登虹造殛呢?”
簷前負笈又問。
“當然也是……啊!”兩相聯係,禹曄綬真這才回過味來。
看向靖靈君的眼光更添同情,就像是在瞻仰頂上亭亭如蓋的人間最高峰。
所以說如畫江山在給狄飛驚起道號的時候究竟有沒有這層意思在呢?禹曄綬真忍不住又想。
而答案嘛,雙親三緘其口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
“前宗主還真是……”一言難儘,滿臉糾結的禹曄綬真挖心搜膽嘗試措辭,“有個性。”
他算是明白學長惡劣的性格是從哪裡來的了。
這是一脈相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