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喝醉了酒。”
張耳步步進逼道“在你心中,酒與老婆相比,誰重要?”
“當然是老婆重要。”
“既然這樣,你敢不敢向在下保證,將酒戒掉。”
“這……”醜漢遲疑了片刻,方道,“我一定將酒戒掉。”
張耳雙掌一拍道“好,在下成全你。在下這裡,有的是房子,你就在在下這裡安心住下,時限三個月,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到滴酒不沾。”
醜漢道“我若在三個月之內,保證不沾一滴酒,你是不是就可以把老婆還我?”
張耳道“不,你還得把‘懶’字戒掉。”“怎麼戒?”
張耳朝門外一指道“也不知你注意了沒有,大門左側,碼了一萬塊磚頭,原打算蓋偏房用。看地先生說今年不宜動土,遂擱置下來。自今日始,你把這些磚頭從大門左側移到大門右側。明日,再從右側移到左側,兩日一輪回,乾夠四十五個輪回,在下不隻歸還你的妻子,還要贈你些許錢財,叫你這一輩子不再受窮。當然,戒懶的同時還得把酒戒掉,不知你願不願這樣乾?”
醜漢滿麵歡喜道“願意。”說畢,徑直出了大門,乾起了移磚的活兒,起初,一次搬十二塊,搬了十幾趟後減為十一塊,又十數趟後減為十塊……乾了不到半個時辰,累得腰酸胳膊疼。他多麼想停下來歇一歇,但若是歇一歇,就不可能完成張耳所指派的任務,完不成任務,就意味著放棄了如花似玉的老婆。不隻老婆,還有那些許銀兩,下半生的幸福。他咬著牙繼續乾,直乾到鼓打三更,方將一萬塊磚移完,又困又乏,不想吃飯,不想喝茶,連酒也給忘了,身子一沾住床,便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陽隔窗兒照住屁股,方才醒來,莫說移磚,連走路都很困難。酒,他想起了酒,這會兒若是有兩碗酒下肚,該有多好呀!可他不敢喝酒,也無酒可喝。酒蟲子在嗓子眼兒裡亂拱,拱得他哈欠連天,涕淚交流。不,我不能這樣折磨自己,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和幾兩黃白之物,把自己累死,饞死!
“我得走。”“走”字剛一出口,便重重地挨了四個耳光,本來的一張黑臉,變得紫紅紫紅。他一臉憤怒地問道“你為什麼打我?”張耳道“你說話不算數,你不是一個男人,你敢走出門檻半步,我立馬把你的蛋子擠出來喂狗。”
醜漢帶著哭腔道“你不要逼我,我服輸了還不行嗎?我不要老婆了還不行嗎?你就放我走吧!”
張耳堅拒道“這不行,已經約定了的事,豈能輕易改變!”
醜漢無奈,強撐著出去移磚,搬不動十塊搬九塊,搬不動九塊搬八塊,直至五塊。酒癮上來了,他便吃辣椒,一吃就是七八個,辣得他直吸溜嘴,連眼淚都流出來了。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醜漢像換了一個人,胳膊上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張耳笑了,那笑有些苦澀。儘管有些苦,還是歸還了醜漢的老婆,又贈他錢財。醜漢一臉感激地走了,走時,趴到地上給張耳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寶瓶兒是哭著走的,一步一回頭。
醜漢回到家後,逢人便說張耳的好話,致使張耳的大名越發響亮了,世人爭相與之結交,甚而把張耳用過的物件,當作聖物一樣看待。恰在這時,避居趙國的信陵君和魏王握手言和,經信陵君周旋,張耳當上了外黃的縣令。在任內,他又辦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案,魏王正要調他去魏都任職,強秦打過來了,魏為之滅亡,張耳也成了通緝犯。此時,醜漢已死,但死於何因,眾說不一,直到十八年以後,方被陳餘道破真相,那醜漢是死於陳餘之手,而陳餘刺殺醜漢,乃是應著張耳。不管怎樣,醜漢是死了。
醜漢既死,張耳與寶瓶兒少不得再續前緣,做了一對生死鴛鴦。在此之前,張耳和陳餘的交往並不怎麼密切。陳餘也是大梁人,與張耳一河之隔,當張耳名貫大魏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娃娃,見了張耳畢恭畢敬,故而司馬遷說他“事耳如父”。但張耳並不怎麼把他放到眼裡,直到他刺殺了醜漢之後,才對他刮目相看,待之如弟子,兩人誓同生死,時人稱為刎頸交。
陳勝自大澤鄉舉義,已有月餘,反秦之業如日中天,從者如蟻,但像張耳、陳餘這樣的名士,卻不曾見,自然是滿麵歡喜,連道了兩聲“請”,尚不儘意,又特地下階佇候,表明敬意。陳縣那一幫三老豪傑,倒也知趣,一個個躬身而退。陳勝將張耳、陳餘迎至客廳,分坐在自己兩旁,彼此寒暄了幾句之後,陳勝直言不諱地問道“陳縣的三老豪傑,齊聲勸我稱王,您二位覺著可不可行?”
張耳率先反對,並娓娓道出一番不可稱王的道理。
他道“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嗣,疲民力,竭民財,暴虐日甚。今元帥瞋目張膽,萬死不顧一生,為天下驅除殘賊,真是絕大的義舉。唯現方發跡至陳,亟欲以王號自娛,竊為元帥不取!願元帥莫急稱王,速引兵西向,直指秦都。一麵立六國後人,自植黨援,裨益秦敵。敵多力自分,與眾兵乃強,將見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鹹陽,號令諸侯,諸侯轉亡為存,無不感戴,元帥若能懷柔以德,天下自相率悅服,帝業也可成就了,還要稱王何用!”
陳勝急於稱王,哪裡聽得進去,默默地擺弄著茶杯,滿麵不悅之色。
陳餘見狀,忙代張耳解釋道“元帥心懷大誌,必有統一海內、位登至尊之雄心,若僅據一隅,便擬稱王,恐天下之人將疑元帥起兵有私,致使人心離散,到那時,元帥悔之晚矣!”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陳勝不想再讓二人在他耳根聒噪,起身說道“稱王之事,關係重大,二位容本帥再好好想一想,但二位的一片好意,本帥沒齒難忘。二位奔波一天,想必已經很累了,請到驛館歇息片刻,本帥設宴為二位洗塵。”
陳勝這一想,便是半月。半月後宣告稱王,改國號為張楚。張耳、陳餘倒也識相,不隻未再勸阻,反上表稱賀。是時,河南一些郡縣,苦秦苛法,聞陳勝稱王,紛紛殺官殺吏,以應陳勝。勝便命吳廣為假王,田臧、李歸為偏將,統兵五萬,西向攻取滎陽。張耳、陳餘見有機可乘,便由陳餘出麵,拜見陳勝,曉以北征之利。餘道“大王起兵梁、陳,誌在西討,人關建業,一年半載,怕是很難顧及河北。臣曾遊過趙地,深知河北地勢,也結交了一批英雄豪傑,臣願獨領一軍,北略趙地,既可牽製秦軍,又可安撫趙民,豈不是一舉兩得嗎?”
陳勝見他說得有理,當即允道“此計甚好,隻是……”他頓了一頓說道“吳王已率大軍西征,本王駕前兵馬有限,北征之事,容本王想一想再定。”
兵馬有限乃是一個托詞,陳勝骨子裡對張耳、陳餘不大相信,根子呢?無外乎反對他稱王之事。但他又覺得陳餘之言不可不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采納了陳餘的建議,但統兵之權卻交給了武臣和邵騷,一為將軍,一為護軍,領兵三千,北略趙地,至於張耳、陳餘,僅封了個校尉,隨軍北行。二人另有隱衷,故而也不再計較官職大小,欣然從命,渡河北去。河北豪傑,諸如韓廣、李良、張靨、陳澤等,正苦秦暴,見義軍北征,紛紛攜械來投。
連河南河北都動起來了,泗水郡與陳縣的距離,和河南河北相比,少則近了數百裡,多則數千裡,早在陳勝首義大澤鄉之時,已經蠢蠢欲動。經過這幾個月的醞釀,所轄之縣,除了沛縣之外,全都動了起來,殺貪官,據縣城,鬨得不亦樂乎,更有甚者,有那麼三兩個縣,居然串通一氣,要舉兵攻沛。這樣一來,可把縣令給嚇壞了,急召蕭何、曹參商議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