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匙突然重重磕在杯沿,舒賓斯基霍然起身時,波斯絨坐墊被掀翻露出底部的雙頭鷹徽記:“您可知道第三局對前來俄國任職的德意誌教授的推薦審查流程?”
“正好比喀山聖母像的修繕工序。”亞瑟摸出個青銅火漆印模,印麵在暖爐邊烤出淡淡鬆香:“先由聖務院鑒定神跡,再經冬宮修繕局備案,最後還需……某個虔誠的保管員用聖油擦拭畫框背麵。”
“最近聖彼得堡的鐘表都患了寒熱病。”舒賓斯基突然抓起糖夾,將方糖壘成哥特式尖塔:“聽說柏林鐘表匠治療這類病症時,總要在齒輪間墊片浸過萊茵葡萄酒的羊皮紙。”
“難怪美因茨大教堂的鐘樓去年翻修時……”亞瑟的鋼筆尖突然戳破信紙,墨跡在“赫爾岑“的姓氏上暈染開:“多用了三桶葡萄酒來保養報時齒輪。”
貂皮大衣的銀紐扣擦過桌沿,舒賓斯基的靴跟在地毯碾出半月形凹痕:“第三局的墨水瓶最近總在半夜結冰,審訊記錄上的句號都凍成了雪花。”
“我聽克裡姆林宮的園丁說,溫室玫瑰能在零下十度綻放,隻要每片花瓣背麵抹上層威尼斯甘油就行了。”亞瑟將染汙的推薦函團成球擲進壁爐,火苗瞬間吞噬了“醫學係”字樣:“當然,得趕在彼得保羅要塞的晨霧漫過涅瓦河之前。”
憲兵上校突然掏出懷表貼在耳邊,金表鏈在沙皇肖像框上投下絞索狀的陰影:“聖彼得堡大學的校曆顯示,哲學係新生注冊截止日是……”
“複活節後的第三個新月。”亞瑟新抽出的信紙上赫然印著哥廷根大學紋章:“不過但澤港的冰期總要持續到聖靈降臨周。”
“所以遠洋貨輪需要海關開具的……”舒賓斯基的指尖在案卷扉頁劃出波浪線:“近期海況報告。”
“恰巧哥廷根天文台上月發布了1834年的北海冰情預測。”亞瑟將火漆印緩緩按在融化的紅蠟上:“抄送單位包括漢堡領事館和……裡加灣海關總署。”
當亞瑟的戒指離開凝固的火漆時,一縷青煙在兩人之間蜿蜒成沙漏的形狀。
舒賓斯基突然用審訊記錄擋住口型:“赫爾岑的檔案裡缺了五頁。”
“就像歌德的《色彩論》手稿在耶拿戰役時丟失的章節。”亞瑟將推薦函塞進貼著機密封條的公文袋,隨手揣進了舒賓斯基的懷裡:“好在哥廷根圖書館藏著拿破侖衛隊長情婦的洗衣賬單。”
憲兵上校的皮靴聲在門廳第七塊地磚處突然停駐:“下周審訊委員會將重啟審訊程序,不過您知道的,集體表決就像聖彼得堡的天氣……”
“我當然能夠理解。”亞瑟輕鬆寫意的站起身,鹿皮手套撫過鑲銅門把,他摘下帽子向老朋友道彆:“不過我書房那支溫度計的水銀柱,今早突然降到了彼得大帝加冕日的平均溫度,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當最後一聲靴跟叩擊消失在走廊儘頭,舒賓斯基站在門前向外看了一眼,他扭過頭卻發現壁爐裡的灰燼突然迸出顆火星,在沙皇胡須上灼出個針眼大的黑洞。
……
莫斯科警察總署的鑄鐵大門在暮色中滲出膽汁般的幽光,布萊克威爾數著第十二次從門縫溢出的咳嗽聲,亞瑟的銀柄手杖終於叩響花崗岩台階。
亞瑟鑽進馬車,拍打著大氅上的冰晶,紫貂皮毛間還沾著辦公室的鬆脂味。
“倫敦的雨下到莫斯科了。”布萊克威爾隱晦的提醒了一句。
天鵝絨窗簾落下的瞬間,秘書已從波斯毛毯暗格裡取出了一份嶄新的文件:“15號來的密件,外交部那邊,帕麥斯頓子爵對您的計劃沒有讚成但也沒有反對,他隻是強調了他已授權俄國使館便宜行事。”
“不讚成也不反對?便宜行事?”車輪緩緩轉動,亞瑟點燃煙鬥,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嗬!看來咱們親愛的帕姆不想擔責任可以明說,他明知道我們已經動起來了,現在還把話說的這麼曖昧,這反倒顯得下作了。要不是看在達拉莫伯爵的份上,我才不幫他這個外交大臣收拾這個爛攤子呢。”
“據我所知,這好像並不是不想擔責任那麼簡單。”自從先前被亞瑟訓誡了以後,布萊克威爾痛定思痛,就連乾活也上心了不少:“您應該知道,有相當數量的英國商人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經商吧?”
“畢竟是黎凡特公司的所在地,這點並不稀奇。哪裡有錢賺,哪裡就有不列顛的商人,這是自古以來的慣例。”
“確實是慣例,但問題在於他們人數眾多、勢力強大。為了維護在奧斯曼的龐大利益,他們不斷向政府施加壓力,要求咱們對奧斯曼進行政治乾預。先前外交部對俄國的退讓態度以及戴維·厄克特爵士對帕麥斯頓子爵的指責貌似激起了這群商人的對抗情緒,最近幾個月他們加大了對《布萊克伍德》和《愛丁堡評論》的資助力度,所以您知道的,如果給戴維爵士潑臟水的事情漏了,最後可能沒辦法好好收場。”
如果放在兩年前,亞瑟說不準還真會怕了這群人,但是現在,想要靠嚼舌根讓一個心臟穿孔的老條子讓步,那是不可能的。
“我還真不知道帕麥斯頓子爵在新聞媒體的麵前居然會表現的如此脆弱。當年那個在彼得盧慘案發生後,依然毫不猶豫的參與製訂六條特種法律,禁止言論、集會和出版自由的軍務大臣哪裡去了?莫不是換了個職位,於是他也換了副麵孔?”
“如果隻有新聞媒體,或許事情還不會這麼嚴重。”布萊克威爾掏出手帕擦了擦頭頂的汗珠:“但是您也知道,外交部的實權派裡也有很多親土人士存在。龐森比勳爵和約翰·麥克尼爾爵士,雖然覺得戴維爵士的行為過於冒進,但是也都覺得這是一個值得嘗試的探索。至於斯特拉福德·坎寧爵士,他私下裡在為戴維爵士的行動叫好。”
“小坎寧在為戴維爵士的行動叫好?”
亞瑟略一琢磨,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估計還在記恨沙皇吧?畢竟身為駐俄大使,在彼得堡待了兩個月卻連沙皇長什麼樣都沒見到。英國外交官遭到如此羞辱的案例,在曆史上確實不多見。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他先前是說過不少俄國的壞話,但是全歐洲沒被他說過壞話的國家確實不多。而沙皇的做法也確實有些不體麵了。您瞧奧斯曼的蘇丹,馬哈茂德二世明顯就比尼古拉一世大度得多。我記得前兩年小坎寧還在痛罵奧斯曼是個野蠻的國家,結果如今都蒙受蘇丹的感化,變成親土派人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