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傷心畫不成!
“子昂為什麼會突然要退婚呢?”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事出總有因,不過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比知道好過一點。”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也許在彆人眼裡看來不值得的,在他心裡卻無比珍貴吧。這樣也好,總比勉強了自己傷害了彆人的好……”
那一眼,我便知道子昂的退婚跟我是有關的。
我哆嗦了一下,心裡有疼痛的感覺如此清晰。
林藍兒惘若未聞,端茶喝了,放下杯子道“本宮該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說著便站起身來。
我趕緊起身相送。
幾個時辰之後,棲霞端了一盅冰糖燕窩進來,笑道“皇後娘娘賞賜的血燕果然是珍貴之物,還沒開蓋就聞到一股清香了,請靜妃娘娘趁熱喝了。”
容秀攔了她,從隨身帶的包著紅絨布的扁盒中抽了一根銀針放入燕窩盅裡攪了攪又仔細看了,方才對我點了點頭。
她在宮裡多年,見多了妃子之間相殘的事情,所以做事特彆謹慎小心。
我苦笑,我腹中的這孩子恐怕不值得她這麼做。
“……在宮中順利產下龍子並沒那麼容易,一屍兩命的事情也常有發生,娘娘為了自己也總是小心一點好。”
我歎了口氣,以古代的醫療條件來講,女人生孩子本來就好像鬼門關裡走一遭,是件風險極大的事情,更何況自己處身於爾虞我詐的後宮之中。
容秀用黃楊木梳輕輕地替我梳著頭發,輕柔的手勢讓我有些昏昏欲睡。我讓她幫我把前麵的頭發綰成一個髻,用蝶戀花的白玉簪子彆住了。
容秀說“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雅了一些。”
“就這樣吧,今天又不出去見人。”
“娘娘有了身孕,理該經常出去走走。”
這樣的道理我當然懂,但想到之前在園子裡碰到了劉錦,心裡有覺得有些疙瘩。撥了撥額前的幾縷發絲道“一會兒在院子走幾圈便算了。”
我端詳著鏡中自己的模樣,一般有了身子的女人大多數都會比之前豐腴一些,而我反倒比之前顯得清瘦了。
最近一天暖過一天,日光也較之前和煦明亮了不少。我吩咐容秀讓人把門窗都打開了通通氣,自己則半倚秦案前看起書。
有含著花草清香的絲絲縷縷地飄進來,閒閒地翻著書卷,時不時地啜一口鹹梅子水……清靜悠閒,沒有人會來打擾。
若是一直能維持這樣的生活就好了,我如貓兒一般眯起眼睛。
自從我懷孕之後,劉錦對我的態度一落千丈,幾個月過去了,他從沒到披香宮來看過我一次。
由此,宮裡漸漸地起了些流言。
“您都不知道外頭都傳成怎樣了。”棲霞憤憤不平的神情,緊接著眼珠子一轉道“說也奇怪了,照理說娘娘懷了龍種,皇上應該多來探望娘娘才是,怎麼……”
她的話音未落,便已被容秀厲聲喝止了,“你在胡說胡說八道些什麼呢?外頭的人說什麼你也跟著嚼舌頭根子,你這樣多嘴,小心招來禍端。”
棲霞的臉色微變,但嘴上不甘示弱道“我不過為咱們娘娘覺得不平而已,你也不必說得那麼難聽。”
“興許是皇上最近事務繁忙,顧不上罷了。”
棲霞一邊的眉毛挑得老高“我可是替娘娘著急,聽說最近皇上經常寵幸華美人,趙美人,我看……”
“夠了你……”
“彆吵了。”我捏了捏鼻梁,一臉倦意,“我正看書呢,你們就不能清淨一點?”
見兩人悻悻的神色,揮了揮手打發她們下去了。
捧著書卷發了一會兒呆,有些心煩意亂。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幽禁在深宮之中,過著如同行屍走肉的慢慢老去,死去,沒有自由,沒有自我……
一時之間憤怒難抑,隨手抓起裝了鹹梅子水的白瓷雲紋杯,狠狠往前一摜。
杯身應聲而碎,白色的碎片四散地掉了在地上,杯子中的水順著牆壁慢慢淌下來,還有幾顆青梅在地上咕嚕嚕地打著轉。
許是我的怒氣驚動了腹中的胎兒,他似是不安地翻動了幾下,我怔了怔……
等容秀等人進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恢複了平靜。
“娘娘……”
“沒事,不過是不小心打碎了一隻杯子。”
容秀的目光閃了閃,低聲應了是,叫了小宮女收拾去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這一個月我的肚子大得出奇地快,離臨產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卻越來越焦灼,完全沒有該有的喜悅。
夜已深了,然而我卻沒有絲毫睡意。最近我睡得越來越不好,心裡很擔心這樣是否會對胎兒有什麼不好的影響,但每次躺床上後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容秀不放心我一個人睡,鋪了床褥在床踏板上陪我。
“容秀,我想我總歸保不住這個孩子的。”
“興許皇上會格外開恩呢,您瞧,再過段日子娘娘就要生了呢。”
我苦笑“你說你也是個人精了,怎麼今天也變傻了呢?”我歎了口氣,“皇上能留我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不是麼?皇上是在等我把孩子生出來,然後便殺了他……可是容秀,他為什麼不早點了結了這件事情呢?”
劉錦那種霧裡看花的態度,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漫長的折磨。若是他早點賜一碗打胎藥給我喝了,倒也一了百了了。
容秀聽著長歎了口氣,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便轉了話題,“皇後娘娘今天又遣人送了血燕過來,奴婢讓人拿去膳房了,到明天便能喝了……多喝點燕窩,以後生出來孩子皮膚又白又嫩呢。”
“聽說多吃魚頭,孩子會很聰明。”我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努力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等生前一個月,奴婢給娘娘做白蓮須褒雞蛋。”
“哦,那有什麼用?”
“白蓮須清心通腎、固精氣、補血止血,對女人生產有好處。”
“哦……”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夜的話,到天快亮了才相繼睡去。
二天有些精神不濟,到了下午又小睡了一會兒。
醒來後,容秀伺候我洗漱完,棲霞便端了冰糖燕窩上來。我剛拿白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突然外頭來傳劉錦來了。
我嚇了一跳,腦子還沒轉過彎來,便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我趕緊跪下迎駕,因為之前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加上心裡又慌張,說起話來都磕磕絆絆的。
“靜…臣妾給皇上,呃,臣妾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手掌貼在暗青磚的地麵上,有種沁骨的冷意。
劉錦輕輕地唔了一聲,“起來吧。”之後便兀自在桌前坐了。容秀見了,趕緊過來攙了我起來。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劉錦過來做什麼便不知道怎麼跟他搭腔,隻是垂著手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我跟劉錦從來都沒有過一種很親近的感覺,現在,更是打心裡麵對他有種懼怕。
“你是有身子的人,以後見了朕便免了那些禮數吧。”
我抬頭睨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尚好,感覺不像是找茬的,心裡便微微鬆了口氣。剛要謝恩,突然覺得腹內一陣錐心般得疼痛。
我捂住腹部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依照娘娘的症狀來看,確實是中毒,不過好在娘娘攝入的份量不多,微臣幫娘娘開些清毒的方子喝個幾天應該就會沒事。”張太醫神情緊張地看了一眼劉錦,見他的臉色鐵青,有些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去。
隔著薄薄的紗帳,我的目光落在了盛著冰糖燕窩的雲紋白瓷盅上。
“王德顯。”劉錦突然開口喚人。
“奴才在。”
“傳朕的口諭,讓內侍徹查此事!”劉錦的聲音聽著很寒冷。
王德顯趕緊應是,一溜煙地跑去張羅了。
隔著紗帳,劉錦的樣子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就像他對我的態度。我突然覺得我跟他還是開誠布公地談一次比較好……
我正想著,他撩了帳子探身進來,表情淡漠,目光更是冷冰冰的,許是兩人好久沒說過話了,一開口突然感覺很陌生。
“好些了沒?”他問,聲音有些啞。
“回皇上,臣妾已經好多了。”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他哦了一聲,便直起身子,又例行公事地說了句,“那便好好歇著吧。”我見他轉身欲走,心裡一急,一聲“皇上請留步”已出了口。“靜妃還有事?”
“是。”我心跳得厲害,連平時的官話都沒顧得上說,“臣妾有話想單獨跟皇上說。”
殿裡伺候的聽我這樣說,互相使了眼色悄然無聲地退了下去。
一時之間殿內落針可聞。
“靜妃有什麼話快說吧。”他背對著我,窗外透進來的光照在他明黃的龍紋朝服上令他渾身發光一般,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吃力地起身撩起一半的紗帳。
“臣妾想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理臣妾和……臣妾肚子裡的孩子。”
“你說呢?”劉錦突然轉身,眉頭微微蹙著,原本黑白分明的雙眸中泛著血絲。
我挺了挺背脊,迎上他的目光,“臣妾正是因為猜不透皇上的想法所以臣妾才會問皇上…不過臣妾知道等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後,皇上會殺了他。”
他微微頜首,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笑,“那是自然。”
雖然早已經猜到會是那樣,但從他那裡證實心裡還是一陣抽痛“那皇上為什麼不直接賜臣妾一碗湯藥除了腹中的胎兒?”憋在心裡多時的話終於問出口。
“因為……”他緩緩開口,額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若是用藥,你也很有可能死去,朕不能讓你給孽種陪葬……”
一絲苦澀泛上舌尖,不由地冷笑“皇上難道不知道女人生產也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麼?說不定臣妾就……”
“不會,朕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朕……不會讓你死。”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不太記得劉錦什麼時候走的,隻知道這次跟他的談話把我原本心裡還有的一絲希望全部給掐滅了。早知道如此,我就該聽容秀的話,自己弄碗打胎藥喝了一了百了。
我突然明白自己在劉錦的眼中就好像雞骨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等哪天他真的厭了,隨便就將我丟到永巷了此殘生。
也是,皇帝的女人有哪幾個可以走出高牆外去的,哪怕是他不要的。
幾天以後,這次的事件內務府已經查出了一些眉目
血燕是林藍兒送的,所以自然要從她那裡查起,但林藍兒大喊冤枉,說自己沒那麼笨到給人抓住那麼大的把柄。
於是內務府便開始查到了當天送血燕過來的宮女紅玉身上,紅玉想起自己在路上曾經碰到了李菡真,並稱李菡真當時還打開裝血燕的白瓷盅看了看,笑笑說皇後娘娘可真是體貼周到。
清蕭宮,吉福殿內氣氛一觸即發。
“胡說!本宮才不會那麼無聊!本宮確實在路上碰到紅玉,但本宮不知道她是送燕窩給靜妃,更沒有打開白瓷盅。”
李菡真氣得兩眼冒火,惡狠狠地瞪著跪在地上的紅玉。
坐在太後身邊的林藍兒用帕子點了點唇角,緩緩道“林夫人不必激動,這件事情太後娘娘和本宮自然會徹查清楚。”她看了我一眼道“還靜妃一個公道。”
我虛虛地坐在錦杌上,若不是這事情和我有關,林藍兒非要讓我過來,我也不會想趟這趟渾水。
如今,便權當看戲吧。
李菡真朝她哼了一聲,朝太後一跪,淒聲道“請太後娘娘為臣妾做主。”
太後目光微閃,避開她的目光道“如果你是清白的,哀家自然會為你做主,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讓哀家怎麼相信你?”
“太後娘娘,光憑紅玉一麵之詞就要將臣妾定罪的話,臣妾也無話可說。”
林藍兒微微一笑,“李夫人逛園子怎麼不帶奴才?”
“臣妾出來的時候衣衫單薄,行到半路雪珠說忘記替我拿披風,要回去拿,所以……”她說到這裡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麼,臉色微變,眼睛已瞟向站在一邊的雪珠。
“那可真是巧了。”
“是巧,真是太巧了。”李菡真咬牙切齒。
“對了,本宮還找到一個證人……”林藍兒眼睛往邊上一撇,輕聲道“替本宮傳棲霞—”
棲霞是太後的人,如今她出來作證,表示李菡真已經成了棄卒。隻見她雙唇猛地哆嗦了一下,一張俏臉霎時變得蒼白。
棲霞上了堂,跪地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