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兩晉南北朝!
南朝即將迎來的災難有個深遠背景,而這個背景與北朝是密不可分的。
546年8月23日——一個意義重大的日子,這一天,高歡下令動員全國精銳,在晉陽集結完畢,準備對西魏發起新一輪的總攻。
高歡近些年飽受疾病困擾,似乎預感到自己沒幾年壽命了,所以想在臨死前把西魏這個麻煩解決掉,不管成功與否,總算對得起自己。
9月,東魏大軍越過國境線,把玉璧團團圍住。
就像前涼時代的枹罕城,玉壁也是西魏的軍事重鎮,牢牢扼住了東魏西進的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關鍵,此時鎮守玉璧的是西魏晉州督導官韋孝寬,在此前不久,調任荊州督導官的王思政力薦韋孝寬接任並州督導官一職,負責玉璧的防衛工作。
事實證明王思政的眼光何其毒辣,韋孝寬簡直就是為了接下來的大戰而生。
高歡親自帶兵日夜不停地攻城,韋孝寬隨機應變,竭力抵抗,一場經典的攻防戰就此拉開序幕。
玉璧城中飲水完全依靠汾水,高歡於是讓人把汾水改道,又在城南築起土山,打算居高臨下越過城牆。
城上原有兩個指揮作戰的碉堡,韋孝寬讓人在碉堡上又建碉堡,一直保持比城外土山還要高的高度,用以防備敵人偷襲,同時又讓人加緊在城中開鑿水井,解決飲水問題。
高歡一計不成,派人警告韋孝寬說“你把碉堡加到天上,我就穿地道捉你歸案!”
他這麼說了,也是這麼乾的,讓人深入地層挖掘十條地道,集中力量攻擊北城。
韋孝寬則在城內挖掘長長的壕溝,切斷東魏的地道,並選派大量戰士駐守,發現有敵人從地道湧入,立即加以擊殺,又在深溝外堆積木柴,隻要發現有地道口,就點燃火種塞進去,再用皮風箱用力往地道裡麵吹風,一時間烈火濃煙全都順著地道包圍了東魏士卒,東魏損失慘重。
高歡大為憤怒,再用攻車撞擊城牆,被撞擊的地方,都被摧毀,效果倒是十分顯著,但韋孝寬很快就找到應對的辦法,用布匹縫成龐大的帳幔,從城頭上垂下去,攻車所到之處,力量都被帳幔化解。
但帳幔畢竟不比城牆,高歡仿佛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興奮地下令把鬆枝和麻稈綁到長杆上,把城上的帳幔全部點燃,火勢迅速上竄,一度燒至城頭,韋孝寬當即下令把所有帳幔全拋到城下,於是繞城周圍瞬間成了一片火海,倒成了護城的屏障。
帳幔不見了,高歡大可以繼續用攻車撞擊城牆,但韋孝寬當然也可以繼續再製作帳幔,如此便陷入無休止的循環,高歡終於放棄這個辦法,改用早年間攻城掠地的老辦法,重新啟用挖掘的地道,著重在城牆下麵擴大挖掘,距離地麵越來越近,同時用木柱進行支撐,然後放火焚燒木柱,木柱燒斷之時,地道隨之塌陷,地麵上的城牆也一起崩塌。
因為工程量的限製,此舉雖然效果不錯,但範圍不夠寬廣,韋孝寬及時在城牆崩塌處,用柵欄封堵,東魏士卒同樣無法攻入。
一個多月過去了,高歡想儘一切能用的辦法,都無法取得進展,隻得象征性地派人遊說韋孝寬“你困守一座孤城,西方又沒有援軍,恐怕最後仍無法保全,為什麼不早歸降?”
其實高歡很清楚,韋孝寬能守兩個月,就絕無投降的可能,而明知沒有效果,還是派人向城中遊說,足以證明高歡此次遠征已是強弩之末,難以為繼。
韋孝寬當然也看出高歡力不從心,讓人回複說“我們的城池堅固,軍糧綽綽有餘,攻城辛苦,守城安逸,天下哪有隻被包圍十天半月,就要援軍的道理,我擔心的倒是你們的軍隊,恐怕有來無回,韋孝寬是關西大丈夫,絕不當降將軍。”
高歡再派使節蠱惑守城士卒“韋將軍接受他們的榮華富貴,或許可以與此城共存亡,但是普通軍民憑什麼隨著他跳到滾湯熱火之中?”
守城士卒麵麵相覷,還真有點心動了,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付諸實際行動,或許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高歡想到了這一層,特地把懸賞文告射到城中,向城中軍民宣布“斬韋孝寬出降的,升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封開國郡級公爵,賞賜綢緞一萬匹。”
這下城中不淡定了,可是韋孝寬畢竟能力出眾,且西魏一直處在上風,因此沒有出頭鳥敢做這件事,韋孝寬甚至根本沒把這種潛在威脅放在心上,連基本的安撫慰問都沒有,全當沒發生過,讓人在高歡的文告背麵親筆寫下西魏的懸賞,射回城外,寫的是“斬高歡投降的,封賞與此相同。”
當士兵把文告帶回交給高歡,高歡氣到發狂,狠狠地撕碎文告,更加憂慮起來。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東魏士卒陣亡和病死的有七萬人之多,埋葬在附近的一個大坑裡麵,高歡的智力全都枯竭,麵對堅城卻無計可施,憂憤之下,舊病複發,無奈隻好下令解除包圍,原路撤退。
11月11日,高歡自知時日無多,派段韶護送次子高洋到鄴城坐鎮,而把長子高澄調回晉陽見麵,準備交待身後事。
東魏大軍乘興而來,铩羽而去,基層士卒普遍認為他們的主帥其實已經死掉了,不然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韋孝寬更是大肆宣傳說高歡被自己的機械強弓射死,讓東魏國內變得人心惶惶。
高歡為了安定人心,勉強起身接見高級乾部,組織召開了擴大軍事會議,並讓斛律金唱起了膾炙人口的《敕勒歌》,以鼓舞士氣,當斛律金唱完一遍,高歡也忍不住帶頭吟唱,但當在場眾人同聲齊喝,高歡再難抑製滿心的悲涼,悄悄落下了兩行熱淚。
《敕勒歌》的歌詞是這樣的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本是充滿豪邁抒情的意味,但對高歡來說,卻哪裡還有半點閒情逸致。
高澄抵達晉陽時,高歡已經臥床不起了,問高澄“我雖然患病,可是你臉上顯露的憂愁,似乎遠超對我病情的擔心,為什麼?”
高澄還沒回答,高歡說“莫不是擔心侯景?”
高澄點了點頭。
高歡說“侯景控製黃河以南長達14年之久,隻有我才可以約束他,你自然無法駕馭。”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而今四方仍動亂不定,我死之後,先不要發布消息。庫狄乾、鮮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全都性情剛正,不會辜負你;可朱渾道元、劉豐生,從遠處投奔我們,也不會三心二意;潘相樂是有道之士,心地忠厚,你們兄弟會得到他的支持;韓軌從小憨直,有時做出冒犯的事,應該多包容;彭樂心懷詭詐,難以信任,應該提防。能夠克製侯景的,隻有慕容紹宗,我故意壓製他,不肯擢升,就是想留給你對他重用。”
高澄恍然,原來父親大人早就替兒子規劃好了未來,隻聽高歡接著說“段韶忠誠仁愛,智勇齊全,親戚之中,隻有這個孩子是個人才,軍國大事,應該多和他商量。”
段韶的母親和高澄的母親是姐妹,也即段韶是高歡的外甥,算是關係比較近的親戚了。
高澄滿口答應,高歡終於如釋重負,緩了好一會兒,歎息說“邙山一戰,我不能采納陳元康的建議,把禍患留給了你,死也難以合眼。”
當初火燒西魏的話,當然也沒有後來這許多波折了,但曆史就是這樣,即便不好吃,卻仍然讓人無法抗拒。
次年正月8日,東魏丞相、勃海王高歡病逝,享年52歲,高澄謹遵其遺命,封鎖死訊,不對外發布,隻有政務秘書陳元康知道。
但機智的侯景還是提前獲悉了高歡的死訊,於正月13日,在洛陽叛變,宣布向西魏投降,一場持續多年的災難就此開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