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暮然回首燈火闌珊處!
往事浮光
春天,明媚的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不遠處時不時能看到幾隻或一群白鱀豚。它們一下子躍出水麵好幾米,激起一陣陣灑落的水花,然後身體呈弧形優美的落入水中,再從不遠的地方重新跳起落下,它們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從江的這一邊嬉戲到了那一邊……七歲的度鬆林跟著父親在長江邊上乾活,他很喜歡看江裡那些小家夥們在水裡歡樂的玩耍,感覺它們就像是長江裡的精靈!父親曾對他說過這些小精靈已經在長江裡生活一千多年了!
度家洲的這片河邊上有一片淺灘,隔著江對岸是一個很大的水泥廠。裡麵屹立著一個高聳入雲的大煙囪,它最高處的那個大嘴巴整天都往外吐著一股濃濃的黑煙,它的煙癮實在是太重了,感覺怎麼戒也戒不掉的那種。水泥廠周圍的房子和公路上,一年四季到處都被一層黑色的塵灰覆蓋著,來往的車輛與行人經過的時候,都會毫不吝嗇的讓他們帶一點塵灰回家。每天早晨七點鐘,水泥廠廣播喇叭裡麵會準時吹響尖銳的衝鋒號,人們就會陸陸續續精神抖擻的去上班。住在江這邊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一聽到喇叭聲大家就都不約而同的出門去乾活。當然每天都少不了一對父子的身影,他們早上一起出門,傍晚再一起回家,有時候是父親背著兒子,有時候兒子手上牽著一頭老水牛……
在江這邊的淺灘旁,停靠著幾艘渡輪,岸邊就是一個百年碼頭了。渡輪大概一個小時來回一趟,每當渡輪要開船的時候,就會先按響喇叭,碼頭前小路上的三輪車和人們就會加快腳步,一般開船的人都會等人全部上了船才會搖起跳板,收起船舵,再緩緩的駛離岸邊。沿著碼頭這條小路過來就是一片楊樹林,白楊樹那大的像蒲扇一樣的葉子經常被風吹的沙沙響,好像一群孩子在嬉笑聊天,好不熱鬨……一條由江邊延伸出來的泥濘路,穿過楊樹林連接到度家洲的主村道,縱向延伸就是一條國道了。
每次坐渡輪,父親都不忘囑咐度鬆林“要靠近裡麵坐,不要在船上走來走去,那樣很危險!他曾經親眼看見一個小孩在船上走來走去,一不小心從船的圍欄縫隙裡掉進江裡去了,連泡都沒來得及冒一個就消失在江水裡了……”所以父親一直堅持教兒子遊泳與潛水。後來度鬆林十九歲的時候參加了一次由市裡組織的橫渡長江遊泳比賽,他拿了第三名,隻可惜父親沒有親眼看到那枚珍貴的獎牌,他用盒子收藏起來一直把它放在家裡放衣服的大木箱子裡。
已是半晚時分,太陽就快要下山了,天邊被一大片顏色絢爛的火燒雲暈染著。離江邊不遠的這個小村子,也正被嫋嫋炊煙籠罩著……穿過村子裡的主乾道,不遠處有一大片農田,農田過去一眼能望到的視線儘頭,又是另一個村子……
再往農田那邊看,一些田已經犁整好了,犁好的田表麵有一點水,非常光滑,餘暉照在上麵,遠遠望去,就像一塊塊金燦燦的嫩豆腐。有些人正在田裡灑穀種,有些人還在田裡犁著地,他們赤著腳在泥濘的農田裡,用鞭子時不時抽打著拉犁的老牛的屁股,嘴裡還不停的喊著“起起起……”憨厚的老牛仿佛聽懂了主人的話,非常體恤主人急切的心情,便十分賣力的往前拉著犁……耕田的人們都想趁現在天還沒有完全黑,趕緊把田犁整好,明天好下秧種。有一些人在狹窄打滑的田埂上走來走去,開始收拾農具,準備回家了。還有一些已經乾完活的人,正紛紛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家的方向趕,他們雖然都饑腸轆轆的,但互相之間還不忘打著招呼。度鬆林打著赤腳,兩隻褲管高低不平的卷到膝蓋以上,渾身上下都是泥漿。他臉上的泥漿已經被太陽曬乾了,有很多跟皮膚紋路一樣的裂紋,還有汗水留下來的痕跡,樣子很難看清,隻有聽聲音才能辨認是誰。他一隻肩膀上扛著犁頭,另一隻手上牽著牛繩,身後跟著一頭老水牛,喘著粗氣,偶爾伸出長舌頭舔舔鼻子,它那條像鞭子一樣的長尾巴,還不時的往自己身後抽來抽去的驅趕著蚊子。他的二弟度水林走在前麵,肩上扛著一把泥耙子,二人前後腳進入家門,哥哥進門就先卸下農具,然後把牛趕去後院栓好,再回來把農具堆放好……弟弟立馬跑進廚房,母親趕緊親切的迎接兒子,送上一瓢水,他一口氣就把水全部喝完了。母親接過水瓢放下,又馬上端來一碗熱氣騰騰裝的滿滿的飯菜,嘴裡還不忘囑咐“兒子,趕緊吃,多吃點,都吃完也不打緊!”接著大兒子走了進來,默默的來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再盛來飯菜,獨自蹲在廚房門口,一聲不吭的吃起來……那一年度鬆林十七歲,自從父親走後,這是他當家的第四個年頭。
又是半晚時分,度鬆林收工回家,還沒踏入家門,就已經聽到九個月大的若夏獨自在搖窩裡哭的撕心裂肺的聲音……劉裘禎滿身濕透的在廚房土灶邊忙碌著,隻見她一邊往灶口裡塞木柴,一邊回到灶台邊切菜,還時不時的擦一下眼睛……
原來白天的時候,劉裘禎吃過早飯,就想著趕緊把若夏抱給奶奶,好去地乾活。奶奶住在若秋家,她早早吃過早飯,就跟門口隔壁左右的其它奶奶們聊著天。這一排房子九戶人家,若秋家剛好在正中間,門口種了幾棵高大的白楊樹,特彆陰涼。所以平時上午的時候,其它奶奶們都把孫子們要睡覺的腰窩擺在若秋家門口,大家一起看孩子、聊天、偶爾打打謳經(一種長方形的地方小紙牌)。劉裘禎把若夏送到奶奶的手上,奶奶麵無表情的接過若夏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往搖窩裡麵一放,跟仍差不多。其它幾個奶奶們都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說明她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劉裘禎見狀心裡馬上就堵得慌,眼睛已經有點濕潤了。就在這時,二嬸柳雲仙抱著比若夏大一歲的司霖朝這邊走了過來了。奶奶趕緊笑嘻嘻的迎上去,伸手去抱著司霖,嘴裡還高興的唸著“我的兒呀!你吃飽沒有啊?奶奶可想死你了……”然後就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不停的逗他玩兒。那樣子,劉裘禎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但也實在沒辦法,她還是扭過頭強忍住淚水去乾活了。
等乾完地裡的活回來,彆人都已經吃過午飯了,她連忙用毛巾擦一擦汗,就趕忙來到搖窩前準備奶孩子,這時映入她眼簾卻是若夏躺在搖籃裡,臉上、脖子、眼睛、鼻子哪裡都是已經乾了的粥水糊,枕頭和小被子上也是一樣臟兮兮的,稚嫩的臉上還有幾隻蒼蠅不停的飛來飛去,枕頭旁邊就是一隻還粘著一些粥糊的婉。劉裘禎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趕緊心疼的抱起若夏。這個時候奶奶不在,隔壁的幺奶奶實在忍不住,就悄悄的對劉裘禎說“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奶奶端來一碗粥糊,往若夏睡覺的搖窩裡一放,就放在她的臉邊。若夏馬上自己爬著坐起來,忙不停的用手抓著往嘴裡送……吃累了,她就自己躺下又在那裡獨自邊玩邊吃……她奶奶就端著一碗飯,在旁邊邊哄著司霖邊往他嘴裡喂飯,還時不時的往若夏那裡瞟一眼!我和先群的奶奶本有意想過去喂一下若夏,她奶奶馬上甩臉子給我們看,她奶奶的脾氣誰不怕呀!所以我們也都隻好做罷了。”劉裘禎當時聽了,心如刀割!
吃晚飯的時候,劉裘禎留著眼淚可憐巴巴的強忍住怒氣對度鬆林說“你能不能去跟你媽說一下?”
度鬆林吃著飯,沉默以對……
劉裘禎“我今天把若夏送過去,你媽二話不說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若夏往搖窩裡一扔!她二嬸把司霖送過去,她就馬上迎上去雙手接過來抱在懷裡,嘴裡還不停的喊著我的兒呀寶呀的!”
度鬆林繼續埋頭吃著飯,沉默著……
劉裘禎“這些也就算了!晚上我回來的時候,看到若夏躺在搖籃裡,渾身上下、枕頭被子上到處都是粥糊,臉上還有幾隻蒼蠅不停的飛來飛去,每天都是這樣,我的心裡實在是太難受了!可憐我的幾個孩子為什麼要跟著我們遭這樣的罪?你就不能去跟你媽說一下嗎?就算我求你了好嗎?”之前你二弟來接孩子的時候,看見司霖在那裡哭,他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凶巴巴的對你媽說“無論什麼情況,我把孩子教交給你,就算是你不吃不喝,也要把我的兩個孩子給看好了!”
度鬆林依舊繼續沉默著……隻是眼眶裡多了一點濕潤的痕跡!
度鬆林今天又不知不覺的想起了一些原本埋藏在記憶深處,最不願意提起的那些陳年舊事……他當時為什麼不願意去跟母親說一下呢?因為他心裡很清楚說不說都一樣,什麼都不會改變!
他以為他已經忘記了,他以為他不會再想起那些事情,但是往事卻總是曆曆在目,仿佛夢境,又仿佛剛剛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