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的兩個兒子,一死一傷,那會兒薛文琇已經四十多歲了,對於那個年代的女人來說,四十歲幾乎到了快要頤養天年的歲數,可她卻還要麵臨這些血淋淋的現實。
”大概是覺得還想留個後吧,於是外婆決定再要一個孩子,可是自然受孕一直沒成功,畢竟到這歲數了,於是嘗試了人工受孕。”常安低頭悶口氣,”國外這方麵的技術要比國內先進幾十年,但即使這樣。那時候成功率也不高,我外婆當時並沒抱太大希望,隻是帶著一種試一試的心態,可是沒想到居然真懷上了,後來孩子平安出生,是個女孩,就是我母親。”
常安說到這又努力緩了一口氣,”我媽媽是在英國出生的,也是在這邊念的大學,畢業之後才回國工作,認識了我父親,嗯…我媽媽要比我父親大好幾歲。”
這點雖然很少有人提及,但周圍人都知道,薛冰與常望德結婚的時候已經過三十了,在那個年代,三十多才嫁人絕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我父母結婚沒多久,我外公在倫敦過世,之後過了幾年,我小舅舅因多器官衰竭也在美國療養院斷氣,中間大概又隔了兩年吧,我媽生了我……之後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七歲時我媽媽去世,吞了一百多顆安眠藥,被人發現時已經斷氣,而我外婆…她徹底成了一個人。”
常安就坐在湖邊的長椅上,就著夕陽餘暉,講完了薛文琇的一生。
早年喪子,中年喪夫,四十多歲改嫁,又接連遭遇兒子車禍,成為植物人,再生女兒,把女兒培養成人,已是白發蒼蒼,再等著她嫁人,成家,再經曆第二任丈夫去世,小外孫女出生,到這也算一段勉強美滿的人生,可是誰曾想到唯一的小女兒會突然吞安眠藥自儘而亡。
算算時間,薛冰去世時,薛文琇已經差不多90歲高齡。
真正的白發人送黑發人。
”所以你看,這才是我外婆的一生,經曆喪子,喪夫,再喪子,喪夫……好像是一個無限的絕望循環,直到最後徹底剩下她一個人,而那個永遠精致優雅,雲淡風輕的薛文琇,隻是世人強加給她的說辭,在我眼裡,她晚年孤獨,偏執,病痛纏身,還有,喜歡把她的願望強加於人。”
日落西沉,白晝與黑夜即將交替。
周勀伸手過去握住常安,她抬起頭來,眼淚已經不知覺地濕滿眼眶。
晚上回到宅子,吃過晚飯洗完澡,常安獨自呆在自己臥室,擰開台燈,重新把信封裡的那幾張紙抽出來。
娟秀的行楷,洋洋灑灑三張紙
”囡囡。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外婆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但是沒有關係,外婆相信你很堅強,這點你完全遺傳了你媽媽,雖柔,但不弱。
至於寫這封信的目的,我算了算,可歸諸於以下幾點原因
首先,外婆知道你這幾年留在倫敦不甘不願,大抵心裡還在恨我,恨我把你囚著與那男孩切斷了聯係,但是這點上我並不後悔,外婆識人很多,他配不上你,不是說外婆多勢力,家世背景或者錢財,我知道你不缺,但是外婆不希望看到你去為一個男人犧牲,將就,甚至為此要放棄掉一部分東西,不值,也不可以。
你是你媽媽的寶貝,冰冰以前一直在我跟前叫你小公主,小公主不可以受委屈,我相信冰冰若是還在世,也絕對不讚同你和那個男孩在一起,這點上希望你能諒解;
二則,關於你父親,這幾年我知道你們父女關係疏離,一是因為那個男孩的事,你父親連夜把你送來英國,你大概也懷恨在心,二是因為你媽媽的突然離世,你可能覺得是因為你父親個人作風的原因,你媽媽因此想不開才做了傻事,但是外婆可以告訴你,這不是主要原因,所以你沒必要為此記恨你父親,畢竟你們還是父女,而且等外婆走了,你父親便是你唯一的親人,好好維係父女關係,當是讓在天之靈的我和你媽媽安心。
第三點,關於你丈夫,暫且這麼稱呼吧,雖然外婆從未見過他,但也通過一些手段獲取了信息,事業有成,家底豐厚,但情史眾多,所以算不上是良人。可是囡囡你相信緣分一說嗎,無論當初你們結婚的原因是什麼,現在領了證,在真主麵前許過誓言,以後的日子就綁在一起了,貧窮富貴,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另外,這幾年我總是想,或許你媽媽的死我也有責任。我從小教育她要做個體麵而有尊嚴的人,不能給我丟臉,也不能給你外公丟臉,所以導致她最後選了這條路。這是我的失敗,也是我的過錯,所以現在外婆希望你能弱一點,再弱一點,遇事儘量能去依賴身邊的人,而不是自己藏著撐著。
再者,若真有天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狼狽也無所謂,彆那麼在乎顏麵上的事,人生在世,豈會永遠順順利利。
其次,老生常談,勿回頭,莫念舊,底氣都擺在心裡,彆畏懼,大大方方往前走。
最後,外婆願你,被歲月溫柔以待,終有良人相伴!”
條理清晰的一封信,最後落款,倫敦,薛文琇。
常安把信又看了一遍,借著燈光和月光,默默在心裡注入了力量。
之後幾天,常安連續忙碌。應付了幾家推不掉的媒體,又和eden見了一麵,兩人約在某咖啡廳見麵,周勀也陪同一起去,結果eden上來就是一個熊抱,還在常安後背揉了一把,弄得整個談話過程周勀都一直沉著臉。
起初常安也沒發覺,她約eden是有正事要談,關於剛從外婆那裡接手的遺產。她從小對錢都沒什麼概念,不會做生意,也不會投資,所以這些年名下資產都交由eden一手打理,現在多了外婆那部分遺產,自然也不例外。
兩人談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彆看eden平時嘻嘻哈哈好像沒個正經,可一旦工作起來還是很靠譜的,他給了常安幾條投資建議,並為之列出了詳細的方案,常安掃了眼,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且大部分是投資和金融方麵的專業術語。
”我不懂這些的,你幫我決定就行!”
以往她對eden也一直抱由聽之任之的態度,反正隻秉承一個宗旨,保證她每年平均有10左右的增值收益就行,自然這次也一樣。
正事聊完,又閒扯了幾句。eden肯定是一番噓寒問暖,一會兒中文一會兒英文的,兩人聊得似乎很是投機。
周勀全程都不插話,偶爾eden轉過來跟他掰扯,他就敷衍式地應付幾句。
中間他出去接了一通電話,因為涉及工作,他拿著手機走到咖啡廳外麵說,剛好是落地窗,他邊聊電話邊用餘光瞄著靠窗沙發上的那對男女,交頭接耳間似乎很熟稔,特彆是常安,中間也不知道eden跟她說了什麼,甚至笑了好幾次。
那會兒午後陽光慵懶,她一襲白裙捧了杯熱摩卡坐在沙發上,與一個異國男子聊天說笑,笑容舒展開來,好像這段時間將籠罩在她身上的陰霾都掃乾淨了。
離開時eden又主動與常安擁抱,甚至來了個貼麵吻,而且是在光天化日的街頭,以至於上車後周勀臉色已經難看到令人無法忽視。
常安也發覺了,問”怎麼了,感覺你一整個下午都沒怎麼說話。”
周勀吊著眼皮看了眼窗外,嘴裡似乎輕嘶了一聲,”那個eden,英國人?”
常安一愣,莫名其妙的問題,”怎麼突然這麼問?”
周勀”隻是好奇,現在的英國年輕人已經變得這麼熱情似火了?”
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