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人都忙了起來,李銳的舅媽也在前一天回來了,這是個有些沉默的女人,話不多。
“大哥,我的字寫的好不好?”上午的時候,其他人在忙碌,李銳和鄭天奇卻被趕到了樓上自個兒玩,李銳不喜歡看電視,乾脆就寫了一幅大字。
“寫的很好,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寫不了這麼好的。”鄭天奇並不是難相處的人,這幾天倒是教了李銳不少東西。
“哥哥,表哥表姐都出去玩,你怎麼沒有出去?是不是因為我?”李銳又問。
“跟你沒關係。”鄭天奇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他的親生父親回來過年了而已。楊家並不比鄭家差多少,而且楊家一貫高調,這會兒攀附楊家的人多得很,彆說他不出門了,就連鄭笑晴都不出門了……
李銳也看到了鄭天奇微變的臉色,卻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看鄭家的其他人,對這事也沒一個覺得奇怪的……
保姆已經回去了,中午一開始是李銳的舅媽劉芸下廚,李躍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很糾結的樣子,突然就站了起來,其告奮勇去廚房了,過了一會兒,劉芸就一臉輕鬆地出來了。
李躍因為自尊心的緣故,以前在鄭家彆說下廚了,還老想著指使鄭笑晴做事,如今倒是變了很多……
李躍做菜的速度還是很快的,廚房的材料又多,沒一會兒就端出了好幾道菜,紅燒肉、大蒜炒豆腐乾、青菜炒香菇、椒鹽雞翅、爆炒肉絲、糖醋魚段、魚頭豆腐湯。
菜的分量都很足,畢竟人數不少,鄭向紅等菜都做完,李躍也坐下來了,才伸筷子挑了最大的一大塊紅燒肉夾,引來賀巧的一個白眼。
不過,對於被限製了吃肉的老爺子來說,一個白眼算什麼?大過年的,他總要好好吃一頓過癮才行!說起來,李躍彆的不行,廚藝還是很不錯的,比兒媳婦好太多了,要是李躍和鄭笑晴性彆對換,他絕對不多說什麼。
這頓飯吃到最後,根本沒剩下什麼菜來,鄭天陽和鄭天敏一邊吃一邊時不時地看自己的母親,劉芸臉色變也不變,吃晚飯就主動洗碗去了。
李銳坐在鄭天奇身邊,突然鄭天陽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爸的菜做得很好。”
這,算是特地來誇獎自己?李銳看著鄭天陽又走了,才看向身邊的鄭天奇。
“舅媽的廚藝很差……”應該說,劉芸是根本沒有廚藝的。
把東西放一塊兒燒熟,最多能保證鹹淡適宜,味道卻真的不怎麼樣。
“那之前怎麼舅媽下廚?”
“其他人廚藝更差……”鄭天奇無奈地開口,鄭向紅和賀巧都是窮人出生,而且他們年輕的時候恰逢戰亂,就算不是窮人也都自己料理過食物,可是當時物資貧乏,想做個白麵饅頭都難,還指望能聯係炒菜做飯?而實實在在餓過肚子的人,又覺得東西做熟就行了沒必要追求好吃……
據說,賀巧做雜糧餅或者窩窩頭很有一手,能單靠手做的每個窩窩頭一樣大小,可是做菜麼……建國以後巾幗不讓須眉一開始帶著兒女吃食堂後來有保姆的老太太根本不會做什麼。
鄭天奇從小到大,外婆下廚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而且相比於那些炒菜,外婆憶苦思甜用玉米粉做的窩窩頭其實味道是最好的,即使那個一咬就散開粗糙不好下咽的窩窩頭味道也不怎麼樣。
下午的時候,鄭振華帶著妻子出門了,其他人就全都聚在了一起包餃子,原本調餡料都是賀巧做的,這次卻被李躍接手了。
一種是白菜豬肉餡,還有一種是韭菜豬肉餡,做好了餡料,就是擀麵皮包餃子。
鄭向紅沒有動手,倒是在一邊說著一些自己年輕時的經曆,感歎一下如今的年輕人過的日子好……
“爸,我小時候,因為我生日的時候正好過清明,我媽就給了我一根鹹肉骨頭啃,那骨頭還是過年前就醃著的,我啃了一天還鹹滋滋的,香的不行。”李躍本來不敢跟鄭向紅搭話,可是說到曾經過過的窮日子,他卻是感同身受的。
鄭笑晴等人小時候就算生活過的一般也不會缺吃少穿的,他李躍卻不一樣。那時候大躍進什麼的,大隊乾部讓人把兩塊就要成熟的水稻田裡的水稻拔起來種到一起讓上頭的人來看,然後打糧食的時候就一塊兒打,剛打好混著不少秸稈的穀子再稱一稱,勉勉強強也能畝產千斤。
原本,江南這樣的地方,就算那時候沒有雜交水稻沒有足夠的化肥,大家種地還是能吃的飽的,可是上麵的人這樣子折騰,弄得地裡減產不說要上交的糧食也變多了,誰還能放開了肚子吃?
“有些年份,確實不容易,很多地方都餓死了不少人。”鄭向紅愣了愣開口,他也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是啊……我記得那會兒每個人都隻能養半隻雞,一家四口人就隻能養兩隻雞,誰家多養了就是搞資本主義,有一回我家下蛋的母雞不小心吃了灑在要成熟的莊稼周圍有毒的稻子沒了,我媽哭了一宿……不過,我倒是撿回來不少被毒死的麻雀。”
“叔叔,那時候真有那麼苦?”鄭天敏問道,她自小長在北京城,就算聽人說過上山下鄉的苦說過被批鬥的苦,李躍說的這些鄉下人的事情卻是沒聽過的,把快成熟的稻子拔到一起種,這樣的傻事真有人做?
“有些事情說不好,那時代很不一樣,我當初上的第一節課,老師就教了五個字‘毛主席萬歲’,我有個同學拿了刀子在竹子上刻,‘歲’字刻得不好像個‘發’字了,偏偏我們那裡土話‘萬發’和‘犯法’一個音,他才八歲就被帶去批鬥了……”李躍開口,然後猛然間又閉上了嘴,這些東西,跟鄭笑晴私下說說還好,在這時候……
“當時確實有很多錯誤的決策。”鄭向紅倒是坦然的很,他經曆的多了,李躍說的還真不算什麼。
不過以前的時候他一直看不上李躍,李躍也躲著他,就算賀巧讓他跟李躍改善關係都沒關係,現在……
“那時候我也好想被洗腦了一樣,也不能說彆人……”李躍笑了笑,一邊包餃子一邊開口“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媽交學費要拿著無數的一分兩分毛票硬幣數半天,常常炒菜的時候都不放油直接放在乾鍋子裡炒先拿油抹一下鍋子,吃葷腥就更彆想了。人都吃不飽,養豬也養不胖,養了很久都隻有六七十斤,要是賣相好一點,就會被帶走支援彆的國家……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八幾年日子就很好過了,鄉下在十年前還窮的沒幾家人有積蓄呢,我八幾年讀高中的時候,放假了就淩晨三四點用扁擔挑著韭菜走很遠的路到不種韭菜的地方去賣,我做農活做的不好,挑擔隻能挑我大哥挑的一半的分量……”那些苦日子他都是記在心裡的,也記得自己去上大學時那些往自己手裡塞一把零散錢的親戚和因為沒錢被退了親的大哥……那時候他總是想等自己出息了就讓所有人過上好日子,他如今日子確實過的好了,大哥二哥的日子也不差,可是他們這些人,怎麼就都變了呢?
李銳記得,上輩子就算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家會來北京,但是大年三十李躍肯定會帶了他們去爺爺奶奶家,然後爺爺奶奶會刻意讓鄭笑晴乾著乾那……
他爸還是記著爺爺奶奶的,可是他們有他一個人記著就好,他就算要對他們好,也不該拉上他媽和他。
李躍如今能留在北京過年,應該是想通了的,這些事情,他想通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