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雖然不似冬日裡如刀般冷冽,但卻已經帶上冬日寒風的那股寒意。
尤其是到了黃昏之時,那股寒意更濃。
從宮城相府忙碌了一天的李斯,回到府邸臨近堂屋時卻猛得停下腳步。
好似感受不到寒意般任憑陣陣秋風打在身上。
眉頭緊皺的望著院落裡那棵飄飄灑灑掉落枯黃葉子的高大槐樹。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望著槐樹的李斯身體猛的一顫,臉上的神色變得滿是複雜與驚駭。
早間的大朝會不但達到了他的目的,甚至還超出了他的預期。
但結束的太快了,在他稟奏過後沒等旁人接著議事,嬴政居然宣布散了朝會。
國債如何用度之事,更是直接交由相府商議行事。
總給他一種草草了事的感覺,很不符合嬴政的性子與行事。
不過當時處於疑惑與錯愕之中,忽略了坐在高台上的嬴政臉色有些發白。
甚至為了試探嬴政到底是不是真的全都交給相府,還追去了後殿。
結果被蒙毅給攔住,並沒能見到嬴政。
雖說與黃品鬥了幾次都落下風,可畢竟是左相,隨時都可入殿去找嬴政議事。
而蒙毅攔他,就意味著是嬴政在攔他。
為此害得他忐忑了一天。
光琢磨嬴政既然下了全由相府說了算的令,可卻又不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連回府邸的路上都還在腦中一遍遍回想大朝會上的情景。
恰巧又看到槐樹的那股凋落之境儘與嬴政宣布散了朝會時的意境有些相像,李斯才明白為何大朝會草草了事。
嬴政的身子出了狀況。
而虛弱到無力在大朝會上議事,並不比昏厥強上太多。
畢竟太醫令自一年前開始便每日都要在嬴政歇下前去察看。
可調養了一年,卻還是出現狀況,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而這個斷定讓李斯瞬間生出一股恐懼與迷茫。
近些年他雖然與嬴政不似先前那般君臣無間,可與決裂卻相距甚遠。
甚至可以說對他還是極為信任的。
幾次三番被黃品弄得灰頭土臉,卻依舊讓他穩坐左相之位,大半個相府也依舊由他掌控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他能有今日,全因嬴政賞識。
能被賞識的背後,是他殫精竭慮的揣摩嬴政的心思,從而製定出合嬴政心意的策略。
誇張一些的說,他就是圍繞嬴政而活。
可若是沒了嬴政,他獨活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今後不管是哪位公子繼位,又能及得上嬴政與他的賞識與信任。
而且輔佐二世的,必然會選擇黃品而非他。
緣由再簡單不過,黃品如初升之日,而他已經到了殘燭之年。
到時彆說李家失了往日的風光,黃品會不會清算都在兩說。
即便是黃品不會,可他後邊還站著老秦人。
想到這,李斯心中比先前恍然大悟打哆嗦時還要愈發恐懼。
腳步機械的走進堂屋坐下,李斯滿臉痛苦的緩緩閉上眼睛。
腦中時而浮現被呂不韋舉薦與嬴政初見時的場景。
時而出現滅掉六國後的宮宴上,嬴政拉著他坐在一起暢飲的場景。
時而出現朝臣紛紛攜禮登門入府拜訪,因車駕過多而使街路堵塞的場景。
不過場景來回變換了一陣後,最終定在早間蒙毅拉住他不許入後殿的場景上。
幾息過後,李斯先是滿是痛苦的神色跟著定格起來,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並且將原本無力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他沒什麼好怕的,可以去死。
甚至是立刻去死都可以。
但是李家不能倒,他的子孫更不能死。
他就是從小吏一步步走到現在,太清楚想要從普通小民成為尊貴有多難。
也沒人比他更清楚他身居左相期間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費了多少的心思。
陛下將對他的恩寵給了那個半胡兒能如何,更信蒙毅而疏遠於他又能如何。
榮華與富貴他享受到了,重要的是子嗣以後也能享受到才可以。
況且憑什麼他要坐以待斃,任憑那個半胡兒騎在他的頭上。
此時萬萬不能沒了心氣,哪怕是心氣提得慢了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