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何麗真覺得自己被坑了,她深切地懷疑萬林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告訴萬昆,或者有沒有說全,是不是隻說明不用還錢,沒提醒他要來學校。
從星期一開始,何麗真就在等萬昆,結果一周快過去一半了,萬昆也沒有來過。
學校又開了一次會,雖說是開會,其實就四五個人,包括胡飛劉穎和教務處的兩個男老師,還有蔣主任,何麗真並沒有被邀請參加,她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內容,五個人裡,蔣主任和教務處的兩個男老師是力主開除的,劉穎不建議直接開除,女老師到底容易心軟,劉穎一直跟蔣主任說再給一次機會。
讓何麗真有點意外的是,似乎胡飛也在會議上給萬昆說了幾句好話,當然了,綜合起來還是罵他的話居多,但是意外就意外在那零星的幾句求情上。
彭倩對此的解釋是——帶的時間太長了。
“你彆看平時孩子熊,你恨不得咬死他,真到要扔了的時候,也會有點舍不得的。”
但是不管誰說什麼好話,如果事情這麼僵持下去,那最後的結果肯定也隻有開除這一種。
何麗真批閱手中試卷,偶爾愣神,鋼筆乾了,就輕輕甩幾下,在旁邊空白的草紙上劃幾道。
自己也算仁至義儘了吧。
何麗真看著草紙上紅色的墨水印記,心想。
幾天後,事情出現了奇怪的轉折。
萬昆出現了。
但不是出現在學校。
那日天氣有點悶,何麗真在學校加了一會班,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照常地換上便服,洗衣做飯,因為洗手台就在窗戶正下方,她洗盤子的時候偶爾抬頭看向窗外,天色灰暗,她幾次抬頭後,終於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何麗真家門口是一個小樹叢,上麵掛著晾衣繩,何麗真自己衣服少,晾衣繩就被隔壁張嬸常年占用,現在晾衣繩上掛著他們家的床單,因為風大,床單被吹得來回翻滾。
快要下雨了。
樹叢邊上似乎模模糊糊地有個白色的影子,何麗真開始時覺得是貓,並沒有在意。可等她洗完盤子,又洗完了碗以後,那白色影子一動都沒動,這要是貓那就是死貓了。
何麗真終於覺得有問題。
外麵的風呼呼地吹,何麗真把門打開,被風迷得閉了一下眼睛。
風掩蓋住她的腳步聲,何麗真悄悄地走過去,發現那白色是衣服角。在樹叢轉角的地方,露出來的衣服角。
何麗真記得那裡是一長串的石台,大概半米高,用來圍住樹叢,從這個衣服的角度,這個人應該是躺在上麵的。
何麗真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當時已經九點半了,因為是老院子,也沒有燈,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為了躲避接下來的風雨。何麗真硬著頭皮緩緩走過去。
距離三步遠的時候,白色衣服忽然動了一下。
何麗真的腦海裡瞬間浮現的就是以前看的僵屍片,嚇得她捏緊雙手,嗷地一嗓子。
撲通一聲,重物落地。
何麗真摟著胳膊往後退,然後就聽見一聲悶悶的——
“……我操。”
出聲了就好說了,而且這麼接地氣的詞應該不是僵屍會說出來的,何麗真緊張的情緒稍稍緩和,等她冷靜下來後,就發覺剛剛那一聲怎麼那麼熟悉。
何麗真想到一個可能,慢慢走過去。
先步入視線的是一個寬厚的後背,那人捂著自己的屁股,好像是從石頭上翻下去了。
何麗真說“萬昆。”
萬昆手一停,轉過頭就是一句“你他媽想嚇死我!”
何麗真抱著手臂,沒有說話。
萬昆吼完一句,醒過來,頭也低下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
何麗真就站在夜色裡看著他,萬昆看上去有點奇怪。雖然他沒什麼錢,但是畢竟年紀輕,加上性格比較張揚,平日也愛打扮,今天卻穿得像街頭要飯的一樣,一件白色八分袖穿得都變色了,上麵都是灰塵印記,露出來的小臂和手上也臟得很。
而且……何麗真心想,才幾天沒有見到,萬昆好像瘦了一點。
沉默漫無邊際,比風還勁。
萬昆有點後悔了,剛剛沒頭沒腦地就罵了一句。
主要是他剛才還沒回過神。他今天在工地乾完活,不知道為啥忽然就想起何麗真,一開始想就收不住了,就文藝一把,來做塊望妻石,但明顯風格不對路,他在門口待了一會就覺得累了,乾了一天體力活,萬昆實在沒忍住,就趴在路邊睡著了。
是何麗真那嗓子給他弄醒的,尾巴骨差點摔折。
雨點落下來,萬昆看起來更狼狽了。
何麗真並沒有開口讓萬昆進屋避雨,萬昆意識到,心裡酸得要命,可他又不想表現出什麼,轉過身,說“我走了,你回屋吧。”
“你是來還錢的?”何麗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說。
萬昆咬了咬牙。
都說女人狠起來像刀,說的真對。還不是一般的刀,都是分幾次插下來,慢慢的,紮在一個位置,一次比一次疼。
“錢不用還了。”何麗真說,“你爸爸有沒有通知你,要到學校來。”
萬昆都沒敢回頭看,低聲說“錢我下次給你,學校我抽空會去一次的。”
他的襯衫在風裡鼓了起來,裡麵什麼都沒穿,現在已經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