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被帶進小屋的是司徒家的小兒子司徒明,他也是孟田濟之後昨夜第二位進塔的神職者。
簡單地記錄了個人信息後,餘問單刀直入,“想向司徒公子請教,昨夜戌時八刻入塔後,你都做了些什麼?”
司徒明大大咧咧地坐在寬大的木椅當中,麵容上全然看不出一絲家族地盤內死了人所應當帶來的緊張感,反而眉眼和嘴角處流溢著滿滿當當的快意,這副態度讓在場所有的官差們都不禁心生反感。
“還能做什麼,不就是陪著孟田濟那老家夥把整套祭祀的流程走完嗎。”司徒明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擺好香燭,然後在正廳門外禱告一刻鐘後,我就離開了。”
“哦,對了。”司徒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昨晚我心情不好,所以擺放香燭時,不慎讓燭火燎到了我身上的祭祀服,因此多費了些手腳搞定衣服上的破損之處,故而在塔內多呆了會。”
柳應晨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筆錄簿冊,根據塔外衛士的證詞,昨夜司徒明確實是在塔內逗留了大約一又半刻鐘的時間才離開,考慮到司徒明負責的流程步驟較為繁瑣,以及有意外情況發生,時間上其實倒是能對得上。
“敢問那件破損的祭祀服現在何處?”餘問問道。
“就在在下的房間裡,諸位差爺若想檢查,儘管拿去便是。”
“好的,那就多謝司徒公子了。敢問昨夜入塔後,公子可有發現過異常?是否和孟副掌院交談過?”
“在下向來心直口快,今日也不瞞諸位差爺,孟田濟那老東西我看他一眼都覺的惡心,自然不會主動和他打什麼交道。”說到這裡,司徒明不禁自顧自地怒哼了一聲,“至於異常,昨夜入塔後倒是並未發覺。遺世塔裡麵安靜得很。”
“司徒公子看起來對孟副掌院頗有成見?”柳應晨忽然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柳總捕,你應該慶幸現在是一個講王法的時代,若是將某換成古代快意恩仇的俠士兒郎,看到孟田濟那廝對家父如此無狀,早就手提長劍,血濺三尺了,哪怕那老東西是朝廷和宗門派來的人!”說到這裡,司徒明的眼中閃過一道毫不掩飾的憎惡。
然而柳應晨似乎並不在乎司徒明的威脅,淡然道:“司徒公子的言下之意是,人不是你殺的了?”
“果然,柳總捕是懷疑在下的。”
“本捕不光懷疑司徒公子,本捕平等地懷疑你們司徒家昨夜進過遺世塔的每一個人。”
司徒明不屑地笑了一聲,“然後呢?就這樣在遺世塔裡麵公然殺人害命?昨夜就我們司徒家的人進過遺世塔,這不等於指著朝廷的鼻子說‘人,我們司徒家殺了,你奈我何’嗎?”
柳應晨和餘問的臉不約而同地陰沉下去,司徒明接著挑釁道,“如果凶手是我,我肯定會在遺世塔外找個機會暗中殺掉孟田濟那廝,我的大姐和二姐都比我聰明,柳總捕也是聰明人,應該不會覺得我們三姐弟能做出這等引火燒身之事吧。”
柳應晨和餘問都是一陣頭疼,司徒明說的確有道理,據了解,司徒家的三姐弟都是那種把家族榮辱看得很重的傳統世家弟子,從行為邏輯上而言,三人確實沒有道理挑在遺世塔內行凶。
司徒明的筆錄中暫時也看不出彆的破綻,完成審訊後,柳應晨命人將他帶走,同時命人去司徒明的房間取來昨夜的祭祀服以便查驗。
最後接受審訊的,是司徒家的長女司徒燕了。
司徒燕是司徒家族三姐弟中唯一一位已經婚配的,其夫君是彌雲國的一位豪商之子,可惜司徒燕的丈夫去年在一場海上意外中逝世,隻留下妻子和一個兩歲大的女兒相依為命。
當這位氣質端莊堅毅的中年女子坐到柳應晨對麵時,柳應晨便敏銳地察覺出,麵前的這位女子看似柔弱沉默,實則絕非城府淺薄的易與之輩。
“燕夫人,方才在遺世塔中隻是匆匆見了一麵,多有失敬,還望見諒。”柳應晨例行打了個招呼。
司徒燕隻是微微欠身一禮,仍然垂首凝眉,默然不語。
“哦對了,方才太子殿下還在氣頭上,因此可能對夫人急躁了些,殿下也托我向夫人轉達他的歉意,還望夫人勿怪。”柳應晨鄭重地說道。
司徒燕低聲道:“遺世塔祭典乃是國家大典之一,出了這等慘事,殿下雷霆震怒本是人之常情。”
“那在下就代太子殿下謝過夫人的體諒了。”
司徒燕畢竟是司徒家的長女,很多家族產業都是她參與協助打理的,因此柳應晨對司徒燕也明顯比另外兩位更客套一些。
“在下長話短說,請夫人前來是想問一問昨夜夫人進入遺世塔後的情況。”客套結束後,柳應晨單刀直入。
“妾身明白。”司徒燕停頓片刻,開始講述她昨夜入塔後的經曆。
“按照儀式流程,妾身是昨夜孟副掌院後第三個入塔的神職者,入塔時間是亥時三刻。”
“妾身並未在塔內發現異常,入塔後,妾身的兩個弟弟妹妹送進來的食盒和香燭都有序地擺放在一層月牙前廳當中。妾身也未看見可疑的人影。”
“妾身按照流程,將今日需要的主供品一樓正廳門外後,便去祝禱了,禱告結束後,妾身便離開遺世塔回屋休息,今日的祭典流程繁瑣,必須要養好精神才是……隻是……沒想到會出這等事情。”
司徒燕似乎僅僅在剛發現孟田濟屍體時驚慌了一陣,此時的她顯然已經平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恢複了往日的穩重淡然。但若是有擅長察言觀色的人與她對視,便會發現司徒燕的眼眸中,有著一分隱藏的很好的譏嘲,不知道是在笑話孟田濟、柳應晨,還是大魏帝國的太子官員們。
時間上倒是吻合,柳應晨心中暗想著,根據守塔衛士提供的線索,司徒燕在入塔後待了一刻鐘多一點就出來了。
“燕夫人真的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嗎?”坐在柳應晨身旁的餘問顯然對司徒燕的回答很不滿意,“你有沒有敲門查探過孟副掌院當時是個什麼情況?”
“妾身的工作隻是協助太子殿下及孟副掌院他們辦好本次的遺世塔大典而已。”司徒燕依舊沉靜,“因此做完我的分內之事後我便自行離開了,當時正廳內是什麼情況,妾身一概不知。莫非二位差爺覺得妾身有什麼一定要叨擾孟副掌院的理由嗎?”
“燕夫人,本捕希望你能弄清楚這樣一個事實。”餘問顯然不覺得司徒燕說出了全部的實話,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經過衙門的初步調查,昨夜的遺世塔,除了孟副掌院之外,隻有你們三姐弟先後進入其中,凶手就在你們司徒家人當中這一點,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再顯然不過了!如果燕夫人還知道些隱情的話,最好儘快向衙門全盤托出!查明真凶之後,本捕敢以名譽作保,隻追究凶手,不過問司徒家的其他成員。但若夫人知情不報,最終阻礙了官府查案,那麼朝廷震怒之下,遷怒你們整個司徒家也未可知!”
然而,令餘問愕然的是,麵對他軟硬兼施般的逼問,司徒燕隻是低低地輕笑了一聲,“餘大人這是在威脅我們司徒家了?”
“不敢。”沒等餘問開口,柳應晨忽然接過了話頭,“隻是向燕夫人陳明事實罷了,當然,本捕也願意相信燕夫人已經對我們說出了你知道的全部實情。”
司徒燕沒有回應,她輕輕轉過頭,凝視著窗外霧氣中那若隱若現的通天之塔的巨大黑影,片刻後,她似是出了神,忽然說道:“這裡是聖地。”
“什麼?”柳應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這裡是聖地,是諸神仍舊行於世間的明證。”
“還請夫人解惑。”
司徒燕回過頭,“以柳總捕的聰明才智,莫非……真的沒有一刻懷疑過……孟副掌院……其實是死於神罰之下嗎!”
“什麼!”餘問幾乎快要跳起來了,現在早已不是神人共存的諸神時代了,他沒想到對麵這個女人,居然會拋出如此荒誕不經的說詞來。
然而柳應晨卻是瞳孔一縮,寬大的脊背居然微微戰栗了起來,司徒燕的這番話,正好戳中了他心中最隱秘的角落。
司徒燕微微一笑,她絲毫沒有理會快要跳腳的餘問,一字一頓地說道:“妾身不才,但也小有修為在身,此前還在塔內時,諸位差爺的對話,妾身也暗中聽到了一些。”
“孟副掌院的死因,是高空墜亡,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