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記事!
是夜,一道驚雷劃破漆黑的夜空,落在與皇城背靠的群山之間。片刻沉寂後,在每一個人的枕邊炸開一聲轟鳴。
漸漸地,皇城八百年如一日的寂靜深夜被打破。
那些沒被雷聲轟厥過去的人們揉著耳朵湧向街頭,卻見一地猩紅正泛著瘮人的光,從街道一頭延伸到另一頭去。
半晌,才有個膽子大眼睛小的人怒吼道“周剛!又管不住你家破染缸啦!上次炸得街坊綠了七八天,這次你自己看著辦吧!”
有了第一個給出解釋的人,其他人也逐漸不再驚慌,雖對周家染缸威力尚且存疑,但也頂不住困意侵襲,左右上下胡亂問候招呼一通,又回床上去了。
翌日,皇宮裡傳來喜訊,六十歲高齡的皇帝夫婦終於老樹結果,誕下了這一輩唯一一個皇子,以微弱的說服力打破了“姓君的全都沒有生育能力”的惡毒謠言。
消息一出,結合前夜異象,人們紛紛覺得錯罵了周剛,並一致斷定這就是話本裡頭所謂的“聖君之兆”。
雖然這些百姓們祖宗十八代也沒見過一隻活的聖君。但每個人還是都放下手中的事務,陪著皇家,大張旗鼓地慶祝這唯一一個皇子的誕生。
皇城之中久違地披紅掛綠,周剛家的生意也史無前例地格外紅火。
十七年後。
萬般叮囑君權一定要加油生娃並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老皇帝終於放心地閉了眼,神態安祥。
幾乎讓人懷疑,他是活煩了自己閉氣閉死過去的。
畢竟,得了君權這一子之後,皇家本支旁支都再沒有奮鬥出第二個孩子。百來口人的國姓君家,就這一根淒慘的獨苗,不用旁人議論,自家也覺著難堪。
思想鬥爭了幾十年,終於心灰意冷,準備禪位了,卻突然來了個兒子。
原本的一切安排就此推翻,麵對這計劃之外的局麵,老皇帝覺得,自己就像個已經被批準致仕的高齡官員,離職速度太慢,反被上司抓回去,摁著頭讓再乾二十年。
怎一個煩字了得。
“生不出也不要燒給我知道。”這是老皇帝說的最後一句話。
於是十七歲的君權,擔負著全族人民的希望——也不是多大的希望,在百官叩拜和人民的敲鑼打鼓之中登上帝位。
年號君子,定次年為君子元年。
君權登基之後,就按照慣例,開科納賢,大赦天下。
雖說牢裡除了車馬事故逃逸(馬受驚了,也不是他自己想跑的)犯之外也沒什麼人可以赦。
努力讓自己忙活了兩日,遇到了前幾任皇帝都遇到過的狀況——無事可做。
倒不是沒有實權,而是這八百年如一日的平靜和諧,著實沒什麼可改變的
擴增版圖?國土不小,人也不稀,北側雪山,南側疊嶂,圍起來把整個國家包得嚴嚴實實,無人能出亦無人能入。
奸邪鬨事?除了皇城居民吵架偶爾深夜擾民,或哪兩大家子為了點雞毛蒜皮的觀念分歧,大張旗鼓地宣布老死不相往來等種種碎事瑣事破爛事,真找不到一絲不和之處。
他堂堂皇帝也拉不下臉去民眾家裡拉架,便隻一天天地閒著。
隻恨不能和內侍換上幾天,好讓自己有點服侍人的事兒做。
卑微且可憫的小小心願,卻也無人成全。
終於,君權熬不住了。
這也不能怪他。
因為君家難以有後的惡名遠揚,禮部的一大幫人白白折騰了小半年,愣是連個選秀都沒辦起來。
隻有老好人柳家給嫡次女遞了個名兒,還搖頭晃腦地說不好意思啊嫡長女已經和某個犄角旮旯不知道姓甚名誰的恩人的孩子指腹為婚了等人家兒子出生便可成親雲雲。
這謊扯得禮部老頭頭上的零星白毛都立起來抗議。
雖然柳家嫡次女也是個美名在外的大家小姐,可新皇選秀就一人參選,未免太過淒涼。
君家治國八百年,從不興以皇權強迫百姓入宮,曆任皇帝也都是用個人魅力(和禮部效果拔群的宣傳工作)吸引有意之人入宮參選。
禮部老頭們一吹胡須在自己完美的職業生涯裡留下個宣傳能力低下的汙點,那可不成。於是紛紛拿出當年科考的勁兒把自己沒剩幾根的頭發鬆垮垮地懸到房梁上——懸太緊怕禿咯,那更不成——進行皇帝形象的宣傳工作。
沒有愛情的滋養,讓君權本就無聊的生活雪上加霜。
於是,君子元年一月二日夜半三更,君權放下手裡剛讀完第八遍的話本,輕輕推門走出寢殿。
倚著欄杆,看向宮牆外一片寂靜的皇城,再是遠處波光粼粼的蘆湖,再遠,就已模糊一片,隻隱隱辨出北皋雪境的零星雷光。
無雲的夜裡,
心知那是極遠極遠的地方,但也不自禁地覺著,觸手可及。
他忽想起書裡的話
“風生稽落,日隱龍堆,翰海飛沙,皋蘭走雪。”
他反複默念著這句話,
念一遍,拍一下欄杆;
念一遍,眼裡的光就亮一點;
念一遍,心底的力量就彙聚一點;
終於,那個決定在心中落定,蓄勢待發。
他決定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