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澤猜測,楊家可能根本沒有過春節的習慣,對比吳家熱熱鬨鬨的一大家子,楊家雖然住的房子更大,氣氛卻格外冷清。
在吳家,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根本聽不見春晚的聲音,而在這裡,基本上隻有春晚的聲音。
楊九康本來想搞點氣氛,被楊清文教訓兩句後便慫了,低頭吃飯默不作聲。
這小子顯然很怕他老爹。
一桌八個人,除了楊家四口和沈亦澤,還有司機和兩名保姆。
楊清文是沒什麼架子的人,這一點從他喊司機和保姆上桌吃飯就能看出,但這樣一來就更尷尬了,就跟參加婚禮時幾個互不認識的人拚桌吃席似的。
要是楊清文也如楊九康這般放得開,那倒也還好,可偏偏未來的嶽父大人是一絲不苟的嚴肅作風,再加上生意不順,更沒心情開玩笑,因此好好的一頓年夜飯飯吃得頗為沉悶。
不過,吃飯時不說話確實吃得快,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戰鬥。
接下來便是嶽父查女婿戶口的環節。
沈亦澤相信楊清文應該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細,正如他也早就查清了楊清文的生平一樣。
對手握一定資源的人來說,查點信息不算什麼難事。
沈亦澤有問必答,知無不言,但言未必儘——他對安安尚且沒做到完全的坦誠,對未來嶽父就更不可能了。
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談話。
楊清文看了眼來電顯示,起身說:“你們聊,我去接個電話。”
嶽父一走,剩下四人一時無話,楊九康窩在沙發裡玩手機,安安跟她後媽更沒什麼話可聊。
楊九安看向沈亦澤:“我們去外麵走走吧。”
“好啊!”
夜已深,花園靜謐,連蟲鳴都偃旗息鼓,唯有裝飾燈還在營業,閃爍著幽光為兩人指引道路。
“我們去那邊,那邊有秋千!”
秋千是偶像劇的禦用約會場景,在月色掩映下,男女主各坐一個秋千,一邊晃蕩一邊互訴衷腸,又或者是男主輕輕助推,女主發出杠鈴,啊不,銀鈴般的笑聲。
然而現實是——
“哦呼!”
根本不必沈亦澤出手,楊九安自己就將秋千蕩得飛起,他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她一不小心將秋千玩成了單杠大回環。
“你悠著點!”
他忍不住提醒。
“我已經悠著了!”
“……”
“你來,會蕩嗎?要不要我推你?”
“不用,我會。”
才怪。
無論是他還是原身,都不曾有過蕩秋千的經曆,至少記憶裡不曾有過。
但蕩秋千而已,能有多難?
沈亦澤坐上實木板,先給一個初始速度,然後抬起腳,瘋狂聳動臀部。
“誒?咋回事?”
他仍在聳臀,秋千卻越蕩越低。
楊九安人看傻了,無情吐槽:“你在乾嘛,日秋千嗎?”
“……”
“我來推你吧。”
楊九安出手一點兒不含糊,秒秒鐘就將沈老師推上天。
“輕點,你輕點,彆這麼用力!我恐高!”
沈亦澤嚇得不輕,感覺跟坐過山車似的。
楊九安卻充耳不聞,反而加大力度,笑盈盈說:“叫爸爸,叫一聲爸爸,我就輕一點。”
這台詞有點耳熟,不正是他昨晚才說過的嗎?
報複,這是赤裸裸的報複!
“彆鬨,我叫你爸爸算怎麼回事?”
“咋的,我能叫,你就不能叫啊?”楊九安再次加大力度,“你叫不叫?”
“爸爸!爸爸!”沈亦澤秒慫,“彆推了!”
“誒!乖兒子!”
楊九安笑著應一聲,得意地拍拍手,不再整他。
“你完了!”
等秋千一停,沈亦澤立馬朝她撲過去。
楊九安拔腿就跑。
“你跑什麼呀?你不是我爸爸嗎?哪有爸爸見到兒子就跑的?”
沈亦澤邊追邊調侃,安安撒起丫子來真是比兔子還快,他一時竟追她不上。
追不上就算了,追上了他就要……嘿嘿!
他正想著,楊九安突然一個急刹撞進他懷裡。
這跟自投羅網沒什麼區彆,沈亦澤立刻抱住她,低頭就朝她的梨渦吻去。
“彆!”
楊九安死命掙紮。
她越掙紮他越興奮,一把製住她不聽話的小手。
“爸——”
安安突然喊了一嗓子。
沈亦澤一臉壞笑:“知道錯了?晚了!”
“沒叫你,笨蛋!”
“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咳咳!”
趁沈老師愣神之際,楊九安趕緊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整理整理衣服,略顯慌亂地說:“爸,你怎麼來了?”
等看清來的人是誰,沈亦澤的氣焰立馬萎了,腳指頭瞬間蜷成一團,恨不能變成蚯蚓鑽進土裡。
糗大了。
他硬著頭皮喊道:“爸——”
此話一出,三人都愣在當場。
“不不不,叔!”
沈亦澤連忙改口。
楊九安“噗”的笑出聲,楊清文也忍俊不禁,嚴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
“回屋吧。外麵冷,彆著涼了。”
楊清文說完,當先朝彆墅走去。
安亦對視一眼,乖乖跟著他回屋。
沈亦澤心中不安,沒想到見嶽父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雖說他跟安安在家裡沒少玩這種橋段,但被未來的老丈人撞見,實在有點尷尬。
換做是他,要是他撞見哪個男人對他的女兒又摟又親,他一定氣到想把對方的腿打斷。
但楊清文自始至終也沒表現出一點兒不快。
沈亦澤偷偷問安安:“你爸不會把我當登徒子吧?”
楊九安莞爾一笑:“沒準哦!”
“……”
“哎呀不會啦!我爸知道我倆同居了,不會太往心裡去的。但你這幾天最好老實點,彆一老動手動腳的。”
“那晚上呢?”沈亦澤同她咬耳朵,“晚上彆鎖門哦!”
“呸!你想得美!”
沈亦澤嘿嘿一笑,有安安這句話,他就知道她一定不會鎖門了。
零點過後,新的一年到來,城裡不能放煙花,因此也就沒什麼活動。
“新年快樂!”
楊九康敷衍一句,打個嗬欠,起身就往樓上走,經過安亦時,壓低聲音說:“睡吧睡吧,明天跟我混,我帶你們玩點刺激的。”
沈亦澤知道,以楊九康的性子,今晚多半是被迫營業,不然早就溜了,守在電視前看春晚壓根不像他能乾出來的事。
“你們早點睡,我先上去了。”
姚佳一走,客廳裡就隻剩下安亦二人,至於楊清文,回來後沒多久就進書房了,之後一直沒出來。
“你們以前都這麼過春節的?”
沈亦澤有些詫異,他感覺要不是他和安安來了,楊家可能根本不過這個節。
楊九安搖搖頭:“我也好幾年沒來了,我爸雖然不怎麼講究這些,但以前絕對沒有今天這麼不上心,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一會兒一個電話一會兒一個電話。”
“可能是公司的事吧。”
“可能吧,沒關係,我爸你見一麵認識一下就行了,以後幾年都不一定見得到一次。走吧,我們也睡覺吧。”
“行,去你房間還是我房間?”
楊九安賞他一個白眼:“各回各房!”
夜半三更,估摸著大家都睡了,沈亦澤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摸向安安的閨房。
路過書房的時候,他聽見屋內傳來吵鬨聲。
稍微分辨了下聲音,是楊清文和姚佳。
兩人似乎正在吵架。
沈亦澤挑挑眉,他身邊不缺恩愛的夫妻,因此兩個人的感情好不好,他一眼就看得出來。楊清文和姚佳嘗試在安亦麵前表現得相敬如賓,但在他的眼中,這兩人根本就形同陌路。
不過,這是彆人家的私事,沈亦澤既沒有聽牆角的習慣,更沒有聽牆角的興趣。
他一路摸索到安安的閨房,擰了擰門把手。
“……”
這丫頭還真把門鎖了!
很氣!
氣歸氣,他除了等回家後再好好調教她,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原路返回。
“楊清文,你死了這條心吧!”
路過書房時,裡麵突然傳來一聲怒吼,隨即門被人狠狠拉開。
沈亦澤沒想到會這麼巧,姚佳也沒想到門外竟然有人,兩人看著對方同時一愣。
姚佳擰起眉頭,沒說什麼,隻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眼,隨後摔門而去。
沈亦澤一頭霧水,望著姚佳離去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正想回屋睡覺,門忽然再次被人拉開。
“還沒睡呢?”
剛剛開門的時候,楊清文顯然看見他了。
沈亦澤隨口打哈哈:“晚上水喝多了,起個夜。”
“想聊聊嗎?”
未來嶽父發出聊天請求,沈亦澤敢說半個“不”字?
進到書房,落座。
沈亦澤環視一圈,屋內還算整潔,看來剛來兩人隻是吵架,並沒有動手。
楊清文卻沒提剛才的事,平靜地說:“最近公司的事比較多,如果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我明天一早就要走,這兩天我會讓康兒陪你們,如果他敢怠慢,你隨時聯係我,我教訓他。這是我的電話。”
“正事要緊,叔你就不用管我們了,杭城我也熟,我可以帶安安玩。”
說是這麼說,沈亦澤還是和老丈人互換了手機號。
存完手機號,楊清文切入正題:“有些話呢,當著安安的麵我沒好說,現在就咱們倆,正好跟你嘮嘮。”
沈亦澤坐直身體,擺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楊清文卻沒急著說,而是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張裱入相框的照片,拿在燈光下看了好一會兒。
他沒有避諱沈亦澤,又或者,他本來就打算給沈亦澤看到。
那是一家三口在西湖邊的合影。
照片中的女人一襲及膝的碎花長裙,烏黑的長發自然垂落雙肩,她迎著陽光,笑容卻比陽光更加燦爛,兩頰的梨渦淺淺,如灌了蜜般甜美——是方瓊。
安安的梨渦跟她母親的如出一轍,都是笑起來甜死人的類型。
方瓊身旁的男人,身材高大,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臉英氣,自是楊清文無疑。
而在兩人的之間,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紮著哪吒頭,左手牽著方瓊,右手牽著楊清文,對著鏡頭做可愛的鬼臉。
太可愛了。
小安安看得沈亦澤心都快化了。
以後他和安安的女兒也會這麼可愛嗎?
楊清文幽幽地說:“我和安安的母親都是浙大的學生,我們相識於校園,相愛於校園,畢業後不久,我們就走入婚姻的殿堂。我們有過一段雖然不富有但足夠美好的時光,而安安則是上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
沈亦澤靜靜聽他述說過往,等待故事慢慢走向既定的結局。
“……有時我會想,如果那時我沒有選擇創業,如果我能夠安於平平淡淡的生活,也許就不會迷失自我,就不會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
沈亦澤依然沒有吭聲。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賣,要想不後悔,唯一的方法是不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楊清文斂起淡淡的哀傷,看著沈亦澤,正色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安安和她的母親,我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安安永遠是我最愛的女兒。
從小到大,她都很獨立,很要強,她從沒向我要過一分錢,也從沒接受過我的任何幫助,但這不代表,當她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我不會幫她。”
他稍微停頓片刻,緩和語氣說:“我聽康兒說,你對安安很好,我也看得出來,她很愛你,隻要是她喜歡的,我就祝福,我也真心希望你們能夠長久。
但作為過來人,我也知道對男人來說,尤其是對成功男人來說,一輩子隻愛一個人是件非常難的事,特彆是你,莊逸,你所處的圈子就是個天然的盤絲洞,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誘惑。
說實話,從父親的角度出發,我並不希望安安選擇你,因為我知道,你遲早會傷害她——”
“叔,”沈亦澤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道,“我無意冒犯,但我必須解釋幾句。”
楊清文示意他接著說。
沈亦澤格外認真:“我沒辦法向您保證我永不變心,因為即便我保證了,您肯定也不會相信。但我可以向您保證的是,我永遠不會欺騙安安,就算我哪天吃錯藥了,不再愛了,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至於同時愛上多個女人,我的心眼很小,沒有那麼博愛,假使我哪天變得心大了,我也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所以叔,您放心,全世界成功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在我這兒壓根不成立。”
楊清文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懷疑這小子在揶揄自己,但他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