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程行在上一個很著名的文學教授在教的一節古代文學的課。
這位教授名叫袁行明,36年生人,今年已經75歲高齡,但身體硬朗,說話依舊鏗鏘有力,他是84年晉升的教授,86年取得的博士生導師的資格,是現在中國古代文學泰鬥級彆的人物,也是現在國學研究院的院長。
這也是為什麼程行今天要回到學校聽袁老先生講這堂課的原因。
程行在上課的時候,突然收到了薑鹿溪微信。
“在做什麼呢?”薑鹿溪問。
“在上課。”程行回道。
“哦。”薑鹿溪哦了一聲,沒再發消息。
此時袁行明講到了唐朝的詩詞,他道:“如果說唐代的文學,那就少不了中國曆史上最為奪目璀璨的唐詩,而說到唐詩,大家的第一印象,肯定就是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些人,但我近些年來最喜歡的一首唐詩,卻不是他們所寫的作品,甚至還不是一名男詩人所寫的。”
“她的名字可能有的人聽說過,有的人沒聽說過。”袁行明說完,將她的名字在黑板上寫了下來。
隻是當教室裡的許多學生抬起頭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教室裡有許多學生沒有認真看的人都有些不解,都不要說是中文係的學生了,但凡是上過高中,讀過曆史的,誰沒聽說過李治啊!
“你們現在心裡肯定都在想,唐朝的第三位皇帝唐高宗李治嘛,寵幸一代女帝武則天的那位皇帝嘛,誰不認識啊!”袁行明笑了笑,道:“但我們說的不是一個人,看清楚了,這個字是兩點水,不是三點水。”
眾人此時抬起頭又認真看了看,才發現這個字是冶的冶,不是李治的治。
“李冶,字季蘭,烏程人,也就是我們今天浙省的吳興人,她是唐朝詩壇上一位享負盛名的一位女詩人,同時,她也是一位女道士,她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並稱‘唐代四大女詩人’”
“我們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所喜歡的詩詞文章,像是我,每個時期喜歡的詩人文章都不同,但近些年讀了李冶的《八至》,就特彆喜歡。”袁行明說完,教室的熒幕上出現了《八至》這首詩。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教授在講課,此時程行卻用手機給薑鹿溪回了條消息。
“有什麼事嗎?有事的話,直接跟我說。”程行回道。
跟薑鹿溪用手機聊了那麼久的天。
薑鹿溪很少會有主動問他在做什麼的時候。
程行怕她真的有事情要找,因此便又問了她一下。
“沒什麼事,你彆回消息了,好好上課。”薑鹿溪回道。
“好,那我先好好聽課。”程行回了她一句話,把手機屏幕關掉,正想好好聽課,正坐在講台上講課的袁行明卻對著程行道:“這位同學,請你起來一下。”
程行搖了搖頭,自從在講台上做過幾次演講之後他便直到,如果講台上坐著的老師真的想逮,在下麵做小動作是一定會被抓到的。
因為在講台上坐著,下麵的一切真的能看的一清二楚。
誰有沒有注意聽,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這位同學,你來解析鑒賞一下這首詩的意思。”袁行明道。
許多同學都回頭向著程行望了過去。
解析鑒賞詩詞跟解釋詩詞的意思不同,解析鑒賞要比解釋一首詩詞的意思要難得多,這首詩確實也是一首冷門詩,在場的許多人都沒聽過,不過當看到站起來的是程行時,許多人又不覺得解析鑒賞這首詩是什麼難度了。
不為什麼,因為他是程行。
在這些望過來的人中,還有一人在看到這人是程行後,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
這人便是浙大中文係大二的學生秦念。
程行之前跟薑鹿南下深城時,曾在火車上與其有一麵之緣。
但對程行來說是一麵之緣,對秦念來說,卻記好久。
程行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多媒體屏幕。
這是唐代女詩人李冶成年後的一首詩,全詩二十個字,八個至,卻道儘了生命由盛轉衰的花開花落,這是一首蘊含了許多哲理的詩,這首詩,程行也極為喜歡。
“這是唐朝女詩人李冶的一首六言詩,詩的第一句,說的是最近和最遠的是東與西。這是一個淺顯至真的道理,也是全詩中我認為最出彩的一句之一,東與西可以說是最遠,但東的儘頭又何嘗不是西,西的儘頭又何嘗不是西?因此也是最近的。”
“這一句是很細思極恐的一句,如果李冶在寫這首詩時真能想到這一點的話,那她應該是中國古代第一個知道地球是圓的。”程行道。
在聽到程行的解釋後,許多學生都皺起眉頭仔細思索了起來。
“當然,但在我看來,顯然李冶是不知道這一點的,否則她就真的是穿越者了,之所以這般寫,應該跟她身為女冠的身份有關,在道教裡有物極必反的說法,因此最遠的也未嘗不可是最近的。”程行給出了自己關於這一句的解釋。
“最深的和最淺的是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淺”是實情,是其所以為溪的特征之一。同時,水流緩慢近於清池的溪流,可以倒映雲鳥、星月,形成上下一色,令人莫測淺深,因此也可以說是深的。”
程行繼續解析鑒賞了這一句:“如果說前一句講的是事物的遠近相對性道理,這一句所說的就是現象與本質的矛盾統一,屬於辯證法的不同範疇。同時這一句在道理上更容易使人聯想到世態人情。總之兩句對全詩結穴的末句都具有興的意味。”
“所謂至高至明日月,日月高不可測;遙不可及,這個道理很淺顯,詩人作此句,意在引出下句。前三句雖屬三個範疇,而它們偏於物理的辯證法,唯有末句專指人情言之,是全詩結穴所在。”
“至親至疏夫妻,從關係上看,夫妻應是這世界上關係距離最近的,但從另一方麵去看,不相愛離心的夫妻,卻又是這世界上關係最遠的。如果說詩的前兩句妙在饒有哲理和興義,則末句之妙,妙在針砭世情,極具道理。”程行道。
袁行明聞言愣了愣,作為一個老教授,袁行明很不喜歡學生在上他的課時在下麵做小動作不認真聽講,可能許多教授老師在大學講課時,對這些是無所謂的,按部就班就行,但是袁行明不行,他給學生上課,學生必須得認認真真的好好聽講。
本想讓這名學生站起來敲打他一下,沒想到他把這首詩解析鑒賞的很好。
如果說這首詩的解析鑒賞有十分的話,程行一分都不會扣。
這讓袁行明不得不驚訝,有人知道李冶知道這首詩能解析鑒賞出這首詩袁行明不驚訝,因為這是浙大的中文係,他們都是文科考了很高分考進來的。
但能把解析鑒賞做到這般,卻不容易。
特彆是程行對於第一句至近至遠東西的解釋,在古文學界,對於這一句很多人都有著自己的看法,有的人就認為李冶是知道世界就是圓了的。
而程行卻給出了一個自己的看法,從李冶身為女道,以道家的學術去解讀。
袁行明近些年確實很喜歡這首詩,所以也跟很多學生講過,也讓許多學生解析鑒賞過,但今天課堂上的這名學生,無疑是他見過解析鑒賞這首詩最好的一名學生。
“你叫什麼名字?”袁行明饒有興趣的問道。
“袁教授,我叫程行。”程行回道。
袁行明愣了愣,然後笑著問道:“《安城》的作者?”
“是。”程行笑著回道。
此時的袁行明在聽到程行的名字後卻是不足為奇了。
149分的語文成績,高考作文滿分的成績,是足以震撼他們這些文學院老教授的。
對於程行的大名,袁行明也是聽到過不少次的。
甚至於浙大破格錄取程行的時候,他也給出了寶貴的意見。
相信沒有一個文學院的教授不想要程行這樣的學生。
詩詞的解析鑒賞對他造不成什麼威脅,但袁行明有著自己的堅持,還是不想這麼就放過他,他現在年紀大了,來教課的次數不多,在他課上敢做小動作的學生還是很少的。
於是袁行明道:“《草螢有耀終非火》那篇文章我看過,那篇古文寫的很不錯,裡麵把興義和哲理運用的也很好,李冶這首詩寫了八至,我就不讓你也再寫八至出來了,就在李冶的這八至後麵再填四至,變成十二至吧。”
教室裡的眾人聞言也都細細思考了起來。
眾人都是文科成績很好的學生,在袁教授考程行的時候,他們也都在想,如果袁教授考的是自己,這道題給如何去解。
秦念此時也在蹙著眉頭去想。
細細想來,卻跟教室的許多人一樣,發現這道題很難。
李冶的四句八至裡,每一句裡麵都有著對立相反的東西,而且每一句的第一個詞和第二個詞都得與最後一個詞交相輝映,比如遠近的東西,深淺的清溪,高明的日月,親疏的夫妻,除此之外每一句第一個詞和第二個詞的開頭都必須有至,如此才能成為十二至,如果時間充足,給個幾天時間,倒還好,現在就要程行作答,就有些難了。
“你先站著聽課,等這堂課下課時,再把答案給我吧。”袁行明也有覺得現在就要程行做出來有些難了,反正現在距離下課也就二十多分鐘時間了,讓他下課再答也行。
袁行明倒還真想知道,給他二十分鐘的時間,這位文壇新秀,高考語文成績史無前例的149分的學生,是否能給他交出一副滿意的答卷。
但程行此時卻道:“袁教授,我剛剛想出了兩句,您要不要現在就聽聽?”
程行剛剛思考時,還真想出了兩句出來。
程行這句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秦念的美眸立馬向著程行望了過去。
袁行明也愣了愣,隨即皺了皺眉,他知道程行很有才華,但是這才過去多久,怎麼可能現在就回答的上來?
袁行明有些不喜了,他不是很喜歡那種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學生。
“你說。”袁行明道。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至實至虛妄語,至善至惡人心。”程行念出了李冶的前八至,又把他剛剛所做的後四至加了進去。
靜!
寂靜!
落針可聞!
程行這句話說完,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緊接著全都帶著欽佩的目光向著教室後座的程行望了過去。
程行這又添的四至,寫的好好啊,特彆是這最後一句,更是絕了。
這是許多學生在聽到程行所做最後四至的第一感受。
這至善至惡人心,寫的也太好了。
而要說震驚最大的,其實並不是在場的這些學生們,而是講台上文學院泰鬥級彆的教授袁行明,因為當程行將他所做的那兩句念出來後,他發現程行所做的那兩句詩做的極好。
特彆是第一句的至實至虛妄語,雖然最後一句至善至惡人心也已經夠好了,但袁行明卻覺得程行做的最好的就是這一句至實至虛妄語,這一句可以說是程行所做這兩句的點睛之筆。
他聽完後忍不住用力的拍了拍桌子,道:“好好好,這一句至實至虛妄語做的是真的好,李冶寫的這首詩,其實是身為女道士的時候戀上一個佛家的僧人時所寫的,而妄語一詞,在佛教裡,是佛教的五誡之一,也是十惡之一。”
“假話說真的是妄語,真話說假的也是妄語,是故至實至虛妄語,和曹雪芹在《紅樓夢》裡所寫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帶著辯證法和高深的哲理性,李冶的第一句至近至遠東西,同樣如此,如分不清真真假假,都是妄言。”
“程行所做的第一句裡,除了有著辯證法和哲理性外,還蘊含了道家和佛家的哲理。”袁行名道。
程行的這句至實至虛妄語,確實做的很好。
他不隻是在續寫,同樣蘊含了禪意和哲理在裡麵。
“程行同學應該看過不少佛家和道家的書吧?”袁行明問道。
“經典的道藏和佛經,也屬於中國古代文學,由此衍生的經典詩詞文章,數不勝數,所以對於這些東西,有些涉獵。”程行笑道。
如果隻是續寫,這道題難不到他,比如像至輕至重性命這樣的句子,程行能想出許多個,但這樣的句子跟李季蘭的比卻少了太多味道。
而李冶的這首詩,好就好在其中存在的辯證性和因為她是女道士而存在的許多道家哲理,程行認為,她所做的第一句是跟道家的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有關,否則,在天圓地方的古代,何以能寫出至近至遠東西這樣的句子?
因此,在想到了她做這首詩的初衷時,程行便想到了至實至虛妄語這一句。
最真的有可能是最假的,最假的也有可能是最真的。
人世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皆是妄語。
佛是虛名,道亦妄立。
程行前世讀了許多佛道兩家的書後,對這兩家也有自己的見解。
那就是佛也好,道也罷,皆是虛妄。
程行以佛對佛,以道對道。
實虛是道,妄語是佛。
重活一世,如無信心,程行自是不敢如此托大。
隻是,他真的很有才就是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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