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徹底回籠的瞬間，楊漓月從床上挺身而起，像蓄勢待發的獵豹，銳利的眼神掃過四下，深夜昏暗的光線裡，是陌生的房間。
口腔中有湯藥殘留的苦澀，楊漓月心中生起幾分疑惑，她並非徹底昏迷了數日，隱約記得那日支撐不住滾落房頂，她砸到了個人，之後昏昏沉沉，每日到了某個時辰，便被人喚醒，迷迷糊糊地被喂了藥。
強大的戰鬥本能本是要反抗的，楊漓月卻聽到有人喚她阿姐，模糊視線裡那張不甚清晰的臉，好像確實是那個不太熟悉的弟弟？
緊繃的心弦鬆了一下後，無儘的虛弱席卷而來，後麵的日子都有些昏沉，楊漓月輕皺下眉頭，目光環視，沒找到隨身必帶的刀。
衣服也換了，楊漓月收回打量身上白色男子中衣的視線，拿起桌上茶壺，見有水灌了幾口解渴，順便衝淡嘴裡的藥味。
隨即，楊漓月推開房門出去，入目的是一座靜逸的小院，不算奢豪的人家，院裡卻停著兩架高門大戶才有的精致馬車，頗有些奇怪。
夜似已深，房間都已熄了燈火。
但五感靈敏的楊漓月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還有隱約的說話聲。她循跡而去，來到這座小院的後廚。
站在門外，味道聲音徹底清晰，刀與砧板的摩擦聲，牛肉湯的香味。
有人讚歎“葉東家果然是個會享受的人啊！吃個牛肉你都能整出花來。”
有個慵懶的聲調開口問“說吧，裴少爺今個怎麼這麼不開心啊？”
……
葉宅廚房，燭火搖曳。
楊憶手下刀影翻飛，厚實的牛肉在刀光中化作紅色的蝴蝶，飛入盤中，上桌。
一張老舊的桌子架在牆邊，桌上擺滿了被切得細薄的肉片，點綴著一盤青菜，一盤菌菇。中間，燒著炭火的爐子上放著陶鍋，牛排骨與香料在沸騰的肉湯中起伏，香氣逼人。
今夜都有些心煩的兩人離了宴興樓，葉繁想起莊子晨間送來的牛肉，也想打打牙祭，索性邀了裴世鑫到家裡，整一頓牛肉火鍋。
牛因為耕作屬性加持，在一些朝代是受律法保護的，如唐律主殺馬牛者，徒一年。但詭異的是，唐律禁殺牛卻不禁吃牛肉，於是私自宰殺的情況自然會出現，據說杜甫頗愛。
宋朝時朝廷也是有詔令保護耕牛的，禁止宰殺。但一些地方如江浙素來有吃牛肉的習慣，後來乾脆整了個牛肉稅，交了稅，牛肉買者，悉不問罪。司馬光更直接寫了，肥牛百頭酒萬石，爛漫一日供歡娛。
總之，牛一直在受保護，但牛肉也一直沒下過餐桌。
大靖初立時遭遇災荒，朝廷帶頭開墾荒地，擴大耕地麵積，耕牛保護令也上了靖律，但發展至今，商業繁榮，耕牛更是不缺。牛肉買賣雖不能光明正大地進行，但很多肉鋪都在偷賣，京畿一帶礙於天子腳下，食肆酒樓不敢上牛肉。但葉繁和燒烤店裡南來北往的客商聊過，都不用出京畿，京畿範圍內偏遠點的地，就可以學梁山好漢和喬幫主喊“店家，來兩斤牛肉。”
煙氣繚繞裡，裴世鑫涮肉蘸醬，五六片肥牛被一口吞入，舒服地抖了抖，大感讚歎“葉東家果然是個會享受的人啊！吃個牛肉你都能整出花來。”
這烤牛肉，燜牛肉，煮牛肉什麼的裴少爺什麼沒吃過，把牛肉切得這麼薄，每個部位還整個肥牛，吊龍，匙仁，雪花之類的詞。裴世鑫吃得搖頭晃腦，說什麼他裴少爺吃喝玩樂無一不精，他覺得葉東家這才叫會享受，小破桌椅往廚房一擱，不影響吃得那叫一個高級。
葉繁見小少爺被美食安撫了幾分情緒，隨口問道“說吧，裴少爺今個怎麼這麼不開心啊？”
肉眼可見的愁緒複上眉間，裴世鑫長歎口氣，正欲開口，倏地臉色驚變，整個人跳了起來，失聲大喊“鬼啊！”
與此同時，楊憶停下切肉的刀，看向驟然出現在門口的身影，喊了一聲“阿姐。”
葉繁也回頭看去，怔了一下，女子一身白衣，長發披散，畢竟深夜，燭光亮度有限，這樣一道身影飄然而至，還真有幾分女鬼的氛圍。
楊漓月也在觀察，先看了眼楊憶，又看向被嚇站起來的裴世鑫，最後是施施然端坐回首的葉繁，疑惑的眉頭更緊了幾分。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那兩個人吃得舒服，她弟弟堂堂一個皇子，居然在一旁切肉？
她目光微冷，看著端坐著的那人起身朝自己走來，神色自然，語氣略有關切問道“李姑娘終於醒了，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李姑娘？楊漓月沒搞懂狀況，但看到了楊憶抬起右手將食指抵在嘴唇上，拚命使著眼色。她壓下心頭疑惑，從善如流回話“沒有。你是誰？”
“在下葉繁，是令弟的朋友，李憶這段時間都住我家，姑娘當日中毒昏迷後，他將你帶回我這療養。”葉繁仔細看了眼昏睡數日醒來的姑娘。
初見這位姑娘，便是她拔刀砍人的壯觀場麵，後一把摔他身上，姑娘臉上，衣服上都是敵人的血跡，後安置入葉宅，有自家弟弟照顧著，葉繁跟她又不熟，跟少年口頭關懷兩句，倒不曾到屋中看過。他還是第一次看清這姑娘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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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施粉黛，亦是美得自然，微微蒼白的臉色本該平添幾分楚楚可人，但那一雙清冷眸子太過懾人心魄，無形中自有威嚴。
女俠的氣場果然大！
葉繁剛這樣想了下，女俠的肚子咕咕響了兩聲。
眼前人沒有惡意，她那不知道搞什麼鬼的弟弟也不像有危險，數日未進食，饑餓感襲來的楊漓月肚子叫了兩聲，她也沒什麼小女兒家的窘迫姿態，徑直走了過去，在之前沒人坐的椅子坐下。
楊憶很適時地端上乾淨碗筷。
楊漓月二話不說，盛了碗湯，不客氣地將漏勺上的肉全下了自己的碗，就著湯三兩口吃完，見鍋裡就幾塊骨頭蘿卜，眼神有些嫌棄，拿起桌上的肉就往鍋裡倒，接連下了三盤，要放第四盤的時候，被回過神的裴世鑫攔下。
然後，裴小少爺被一記擒拿扣在了桌上，漲紅了臉，咬牙不發出一聲慘叫是他最後的倔強。
葉繁暗叫一聲臥槽，趕忙上前，和楊憶將人拉開，裴少爺怒火衝天。武安公主班師回朝的時候，裴元川正外調問水，是以並沒有見過大名鼎鼎的公主殿下，隨父母到問水的裴世鑫自然也不曾見過。此番，又因為楊憶不想暴露身份的原因，盛無名夫婦也沒有跟裴縣令家提及追殺密諜的女俠就是公主一事。
楊憶看裴少爺大吼著輸出一通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爹是誰嗎的叫囂，暗暗翻了個白眼。
楊漓月一邊聽著，一邊一筷子下去，滿滿的肉就被夾起來，就湯入腹，不屑地睨眼囂張的裴小少爺，倒是聽明白了是哪座府裡出來的紈絝，淡淡道“哦，你就是裴世安的弟弟！”
裴世鑫被點穴一樣定住“你認識我大哥？”
“嗯，他說家裡三弟娘親寵愛太過，裴大人又寵夫人太過，搞得小少爺成日吃喝玩樂，鬥雞走狗，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好好教訓一頓，看來，他還是沒教好。”楊漓月緊了緊拳頭，劈啪聲響“要不，還是我代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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