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互扶著笑了好久,直至笑出了眼淚。
此時,後方的那位女士才忍不住介入。
“我雖然不理解你們在說什麼。”女士來回看著二人問道,“但沒記錯的話,我們並沒有看到那位黑衣囚徒消散,隻看到他用聖杯劃出了一個缺口,踏入虛空對吧?”
“是啊。”沈劍歎道,“這是很明確的提示了,我們竟然都沒反應過來。”
“所以,他去哪裡了?”
“隻能是那裡了吧。”簡飛仰起頭,看向了遙遠的北方,“那個他一天到晚掛在嘴邊,魂牽夢繞的地方。”
“也是所有尖兵,凝視了23年的地方。”沈劍卻向西麵長舒了一口氣,麵露笑容,“好了,安心地去你的美少女天堂吧,瘋嗶。”
……
γ240100001。
秘境內。
寒風凜冽,冰霜刺骨。
昏暗的極光不斷地閃爍著,映亮了冰層上一尊尊無聲的冰雕。
在這23年無儘冬日的消磨中,無論是人類,野獸,樹木還是怪物,都已在歲月中凝結,變得如異星石塊般堅硬。
呲——呲呲——
空間中突然閃出了碎裂的黑光,一個裂口隨即湧現。
黑袍的囚徒徐徐而出,雙腳在堅硬的冰麵上站穩後,方才甩掉了身上的黑袍,現出了他本來的麵貌。
他提了提黑襯衫的領口,又撣了撣黑長褲,緊過了黑背包後,隨手看了眼懷表。
接著雙手插兜,微含著胸,朝著一個遠方黑乎乎的巨物走去。
這裡看上去應當很冷,冷到絕對零度。
他卻並沒有什麼不適,呼吸起來更是格外的舒爽。
行進間,他甚至心情大好,張開雙臂轉了幾圈,享受這虛無與空寂的洗禮。
他又觸向了那些沿路的,形貌各異的冰雕。
他們有的平靜異常,有的痛苦萬分,有的完整地端坐,有的四分五裂不知全貌。
如此惟妙惟肖,豐富多彩,這讓他很確信,這些冰雕不可能是刻意打造的,而是每個生物臨死前的樣子。
他們曾經充滿了活力,是一場超級降溫將他們凝結為如此美妙的模樣。
他不得不感歎,最偉大的藝術始終是生命本身,即便讓有史以來的全部雕塑家都雲集到這裡,也休想創造出這幅盛景。
他感歎著,卻又沒太多時間再做觀賞,片刻後便又重新插起兜,含著胸,滿懷期待地朝模糊巨物走去。
果然,這就是我渴望的地方。
一號秘境。
成全我吧。
讓我成為最驚豔,最偉大的那座冰雕。
他就這麼走著,走著,充滿耐心,也不覺寒冷。
那巨物越來越近,原來那並不是什麼山巒,而是一隻死去的怪物。
它的殘軀扭結在一起,很難辨認出它到底是什麼。
是的,它太大了,大到看不清麵貌。
它又太亂了,亂到分不清肢體。
它死前一定強大到讓人不敢正視,即便是這個男人也無法想像它活著的樣子。
如果能夠直立著張開肢體,大概真的會像山一樣吧。
得強大到什麼樣的存在才能擊敗它?
又或者,這無儘的冬日一視同仁地將它消磨?
他不再多想,隻是加快了步伐。
這一次,沒有計劃,沒有預演。
他隻想憑借本能,用原始的方式前進,享受最純粹的快感,直至那個不期而遇的死亡。
於是他又走了好久,好久,終於站在了巨物的屍體前。
是一條似乎存在的路將他引到這裡的,基本他不想動腦子,也早已猜測路的儘頭會有點什麼。
隻是他沒想到,等在這裡的是17座人類的冰雕。
那該是十七個人,他們圍著一個火堆坐著,或許在商議著什麼,或許在等待著什麼。
但現在,他們隻是凝固的冰雕。
這在過往的秘境中,並不算是什麼太詭異或者恐怖的場景。
但十七這個數字,卻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經。
他小心地踏上前去,沒敢觸摸,隻是細細地看向了每個雕像的麵部。
對的……
就是他們。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最初的,永恒的,十七尖兵。
他甚至可以對著冰雕,明確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
他無數次懷著微渺的期待,期待這十七尖兵仍然活著,仍然對抗著,仍然扮演著。
可最終,還是人難勝天。
誰又能熬得過這無儘的冬日。
即便如此,你們也足夠偉大了。
他挺起身子,看向了麵前巨物的軀體。
看來這個怪物是被十七尖兵獵殺的。
難以理解,怎麼做到的?
不要說殺死這個怪物,在這幾個數量級的體量差距下,讓它覺得疼都很難,刀劍在它麵前連個蚊子嘴都算不上。
“很厲害了。”他不由得感歎道,“你們已經,很厲害了。”
吱——
吱吱——
凍結的火堆前,一尊冰雕好像晃動了一下。
這讓李清明渾身一緊,警惕望去。
那是最靠近怪物的那尊,是正對著外側最中間的那個人。
吱——
吱吱——
他又晃了晃,冰封的外皮隨之鬆動,綻出了裂紋。
李清明沒再做多想,快步上前,不敢太激烈地去碰他,隻敢小心地注入能量。
這能量就是荒蕪中唯一的火星,瞬間浸入了冰雕的身體,一股久違的活力隨之蕩出。
吱——
吱吱——
終於,在又一次的晃動中,這個冰雕的外皮碎裂,露出了一張已有些腐朽的人臉,男人的臉。
接著,這個男人又吃力地活動起脖子,而後是肩膀,胸口……
但當他掙脫到腹部的時候,卻怎麼也都掙不開了,即便李清明再為他注入能量他也無從消化。
他這才停住了掙紮,張開了空洞無神的雙眼,抬起雙手,想要摸索旁邊的人。
“看不到麼?”李清明問道。
“看……不……到……”男人呆呆地回答著,像是一個失憶呆滯的老人,“早就看不到了……”
“你是誰?”李清明又問道。
“我……是……誰……”男人依舊木訥,“早就不記得了……”
“我記得。”李清明長歎一聲,蹲到了他的麵前。
雖然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明顯老了,但李清明依然可以清晰地確定他是誰。
他是一個堪稱完美的男人,從長相到身姿,從氣質到談吐,從能力到決心。
他是從十幾億人裡選出來最頂尖的那個,他在全無準備和武裝的情況下率隊曆經重重秘境,最終抵達這裡,擊敗了巨怪。
他是永遠的傳奇,無法超越的存在。
“你好,聶雲。”李清明小心地輕觸了一下他的手,“你是十七尖兵的隊長。”
男人微微一顫。
“十七尖兵……”他無法理解地問道,“那是什麼……”
“……”李清明想了很久才說道,“是一群懷著崇高目的來這裡的人。”
“是麼……”男人努力回憶了很久,卻還是頹喪地低下了頭,“想不起來了……”
他說著又突然一振。
“不……等等……有一件事……我還記得…………”
他空洞的雙眼重新聚起了神光,他顫顫地抬起頭:“我在……等…………”
他眼中似是蕩出了淚光,雖瞬間被冰凍,但又被新的熱淚消融。
他猛地抓住了李清明的雙手。
“他們……都……凍住了……就剩下……我……我在……等!!!”
“等什麼?”李清明恍惚著問道。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隻記得在等……在等!!!”男人像個急壞了的孩子一樣,用他那開裂僵硬的雙手死抓著李清明,“我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抱歉……”李清明不忍地說道,“我恐怕不是你要等的那個,我來這裡是個意外……這裡誕生在我出生之前,我和這裡沒有任何關係……”
“不,不不不!!!”男人死死地搖著頭道,“沒有意外……絕不會有意外!我等到了……等到了!!就是你,隻能是你,這是唯一的可能,你唯一的結果!!”
“好吧。”李清明不再解釋,轉而問道,“你等到我了,然後呢?”
“然後……然後……然後我要……問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問你……”又一股熱淚從男人的眼中滑出,凝成了兩道冰線,他卻依舊用那沙啞的,割裂的喉嚨,用儘一切的真誠,懇求地問道,“你……滿足了嗎?”
“……”
“回答我啊……回答我啊!”男人更加更加急切地問道,“滿足了嗎……滿足了嗎!”
李清明再次詞窮。
這個人顯然已經沒救了。
無儘的冬日抹殺了他的理智和身體,最後他也隻剩下清理秘境的信念,隻是他已被冰封於此無能為力,於是信念變成了幻想,他幻想著主宰會被滿足,接著幻想又變成了信念,他堅信主宰會被滿足。
於是他等待,無儘的等待。
對他說“滿足”吧。
讓他安心離去。
可正當李清明要開口的時候。
男人卻更死命地抓住了他,更撕心裂肺地吼起:
“回答我啊,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