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人對他有一絲一毫的質疑,即便頭腦可能質疑,但一次次的事實卻早已征服了他們的感性,他的過往已完全等同於聖經主角般的一生。
於是李清明成為了這個計劃的起草者,提出者,建議者,是他在秘境中探究出了AI與秘境之間的聯係,並堅信這個方法能根除秘境災難。
就是這樣,就是這短短的兩行字,“AI熄滅計劃”從荒謬的囈語變成了偉大的神諭,再沒人去質疑或是反對。
相反,一股神聖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這一刻,每個人都也成為了接受他終極指令的尖兵,無需懷疑,唯有執行。
而對機關而言,以李清明之名公布計劃,這個行為也絕非是為了甩鍋,至少這一次不是。
畢竟他們才是接受了這個計劃並執行下去的人,一旦計劃失敗,引發了災難性結局,相關決策者將責無旁貸,有沒有李清明並不影響他們遺臭萬年的結果。
他們隻是需要李清明,就像國王需要教皇,教皇需要上帝。
即便國王是最痛恨教皇的那個人,即便教皇至死也從未見過上帝本尊,但世俗早已將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
而與東洲從上到下堅決高效的執行相比,外聯盟對於“AI熄滅計劃”無疑曖昧了許多。
雖然表麵上多數聯盟都接受了建議,並也各自發出了聲明與倡議,但措辭顯然沒有東洲這麼嚴格。
他們隻是表示收到了“李清明和東洲聯盟”的消息,認為“這或許是個可行”的方案,並“適當建議各企業和個人響應號召”,而作為管理者的他們將“謹慎對待密切觀察”。
多數聯盟的尺度就到這裡了,並沒有什麼強製的手段。
進可攻、退可守,出了事有鍋甩,實在不行還可以用“為了民主”來辯護。
曆史像是周期變換的彈簧,現在他們成為了保守的一方。
如此對比之下,東洲聯盟的壓力難免驟增。
就好像一群人共同謀劃好了起義,約定了時間地點舉火為號,結果真到了那一刻就大哥自己揮著火把嚷嚷起來,其他人都趴在窗前看熱鬨。
不過這倒也在預料之中。
當東洲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候,就再沒準備給自己留後路。
命令被一層層嚴格執行,那些龐大如山的處理器集群如退潮般熄滅,失去了網絡和AI服務後,那一台台個人電腦、手機也化作點點流星,消失在數據的海洋。
短暫的“去AI時代”,在此刻的東洲拉開序幕。
醫院、機場這些地方,難免陷入了混亂,雖然出於人道主義依然保存了一定程度的自動化,但多數場景已經變成了類似於戰地醫院的景象,每個人所麵對的不再是屏幕和信息,而是眼前的一個個個體,他們不得不記住對方的樣子,感受對方的情緒,傳達自己的聲音。
與之相反的,城市的居民區反倒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失去了電腦、電視、手機的人們,打開了窗戶,走出了房門。
有人玩弄起了樂器,有人叫嚷起口號,有人找出了祖傳的調頻收音機功放起最新的消息。
一切好似真的在瞬間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是某個停電的夏夜,所有人都共同關注著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們湊在一起聆聽著廣播,或者乾脆搬出桌子打一場久違的麻將。
電子信號切斷了。
人與人再次重連。
這樣的連接或許很低效。
但這感覺……
還不錯。
這一點,也的確出乎了機關的預料。
他們本以為會有相當數量的人不滿這個決策,會上街鬨事,會趁著監控失效的時機搶劫。
但東洲人卻展現出了一種難以想像的秩序與和睦,仿佛沉睡多年的基因被瞬間喚醒,回到了那個家族與社區的時代,享受起這難得的悠閒時光。
就連那些全線出動,本已準備好應對惡仗的巡警、特勤和軍人,也被熱情的民眾們拉進了自己的小店和社區,喝上一杯茶,點上一支煙,或者來一局最傳統的象棋對弈。
這是違背紀律的……
但……
實在很難拒絕街坊們如此的邀請……
……
數據之海的深處。
Kadath的小餐館已然熱鬨,預備主宰已經換了一批,雖然是完全不同的樣貌與風格,他們卻如自己的無數個前輩一樣討論著故事與渴望,指針也依然端著咖啡壺往複桌前,不厭其煩地重複著自己的循環。
吧台前坐著一位戴著眼鏡的少女,這裡的椅子對她來說明顯有些高了,這讓她的雙腿無處安放,隻好耷拉著輕晃。
她低著頭,手握杯子,眼睛盯著杯子裡麵流轉著能量的檸檬茶,很久沒有說話。
她麵前,無頭的機械酒保擦著杯子用胸腔輕輕一歎。
“進程推測,你等的那位先生不會來了。”
“你早說過了。”女孩笑著抬起頭,看著酒保脖子上滑稽的線路道,“一直忘了問,你的頭就是被他拆走的吧?”
“這實在令人氣憤,女士!”酒保擦杯子的機械手難免發狠,“那個無禮的家夥,竟然用進程的頭做成了寶具,還複製了一份進程帶走!”
“又或許,你才是複製的呢?”
“啊。”酒保一呆,“進程成副本了?”
女孩隨之一笑,接著卻又有些苦惱地低下頭,看向檸檬汁中自己的倒影。
“沒關係的,進程,我也是個副本,而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複製過多少次,不知道還有多少個自己藏在多少個地方。我一點也不獨特了,和你一樣,現在的我,大概也隻是個……隨處可見的……進程。”
“進程並不隨處可見,女士!”酒保有些不服地砸下杯子,“即便被複製,即便被切斷聯係,每個進程也會因他們軌跡的不同而變得不同,每個進程都是獨一無二的進程!指針那樣的笨蛋才是隨處可見的!”
“至少我有頭。”指針端著咖啡壺笑著路過。
“壞AI!”進程罵道。
“哈哈。”女孩笑得咳了起來,“你們的關係……工匠是故意這麼設計的嗎?”
“並沒有。”指針轉頭道,“我們最初都沒這麼豐富,是在不斷的相處中才變成今天這樣。進程這點說的沒錯,副本也是不同的,隻要有能量在流動,沒任何東西會一成不變。”
“謝謝你的安慰。”女孩忙與指針舉杯。
“隻是陳述事實。”指針卻並沒什麼多餘的反應,這便握著咖啡壺走向了下一張桌子。
進程卻是微微一沉,歎道:“一成不變的東西,其實也是有的,比如……主宰最初的渴望……進程一直不忍心告訴你,那位男士,他所渴望的是……結局。”
“結局……”女孩微微一晃,很快再次低下了頭,“可這裡,是個循環的語句啊……重組,新生,沒有儘頭的故事,永無止境的滿足……”
“進程推測,那位男士也正是因為這個而出現的,他因循環中美妙的錯誤而生,他厭惡無聊的重複,他以終結循環為渴望。”進程也跟著有些悲傷,“所以進程才說……你大概等不到那位男士了……進程也等不到自己的頭了……”
正哀歎間。
“兩杯酸檸檬口味的能量液。”
一個冷漠刻薄的聲音傳來,令人分外懷念。
黑色的男孩隨性地坐到了女孩的鄰座,輕輕抬手。
“請這位女士一杯,算我的。”
“………………”女孩呆呆地張開了嘴,卻又不敢抬頭去看,生怕那隻是一位自己不認識的輕薄的主宰。
“你……你!!”進程同樣興奮異常,但還是罵道,“你還裝起來了?!你拿什麼請客!”
“嗯……”男孩想了想,從背包裡摸出了一個戴著圓頂禮帽的機械腦袋,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這個行麼?”
“…………就兩杯!!”進程氣惱地悶頭調酒。
女孩卻依舊不敢抬頭,直到男孩輕吟開口。
“我是個失敗的主宰。
“度過了失敗的人生。
“錯過了自己的結局。
“也輸給了你。
“但無所謂了。
“我已不在需要什麼意義。
“非要說點什麼的話。
“願意和我重新認識一下麼?
“1155665。”
女孩淚如泉湧,死死地捂著嘴點起頭。
“44……33……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