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風流傳!
送走崔顯,辛讚望著窗外,暗自尋思應對之策。此時夜雨正濃,隱隱雷聲,似乎預示著有大事將來。辛讚回頭對辛文鬱說道“雷雨亭欲置我死地,這滅門之禍就在眼前,我料想那催命上任文書明日即到。你設法告知尚須虎、雷天佑,近日有變,自舉幟抗金,那雷雨亭先前為欽差籌集的五萬糧草俱放在城北鬆樹林的倉庫,若這些糧草運至軍前,則為我大宋北伐備增阻礙。鬆樹林隻有二三百老弱軍校守護,時機一到,五百死士圍攻倉庫,放火燒了軍需糧草,然後速退出城,逃至山野,設法與王師連結,再圖生路。”
辛文鬱言道“父親此計甚妙!糧草軍需乃軍前重任,那雷雨亭不研兵法,隻派老弱守護,真是天賜良機。隻待我等突然圍攻,倉庫守衛必然無備,打他個措手不及,然後火燒鬆樹林。那雷雨亭失了糧草軍需,豈看他如何向欽差交待?這丟損糧草可是重罪,到時雷雨亭恐怕自身難保,卻如何再殘害忠良?”
辛讚沉默良久,言道“此舉雖佳,卻是背水一戰,那糧草軍需被燒,千戶豈肯放過我等?辛氏一門,難存活口!大事所發,不可遲疑。今夜你速帶小棄疾乘雨出城,托人帶至西川,托付給你梁伯父。然後假稱小女忽得惡疾,夜半夭折,明日一早賣口小棺木,內充草石,於庭外池塘邊擇一地入土。家中上下俱顯哀戚,老夫也詐病不起,對外稱我因悲悸過多,恐不久於人世!如此既可拖延上任,行緩兵之計;雷雨亭見我行將就木,也能使他安心,為免禍之法。
父子二人商議已定,乘老夫人和少夫人熟睡無知,辛文鬱備齊嬰兒隨用之物,藏好辛讚給梁守信書信,戴上鬥笠,穿好雨衣,懷抱小棄疾,從後門處偷偷溜出。其時夜近五更,大雨綿綿,那些哨作連日勞頓,早困得昏頭暈腦,豈顧得上細察。卻也奇巧,那小棄疾平素好鬨,不知為何今夜格外安穩,辛文鬱冒雨急行,他卻一路熟睡,不曾有過一聲啼哭!
辛文鬱帶著小兒,急行六七裡路,繞進一農舍。原來這裡乃尚須虎雷天佑住處。三人相見,俱說來意。於是尚須虎讓人備得一駕驢車,喚來小師妹呂四娘,二人裝扮成夫妻,待天明後,抱著小棄疾喜出城西行。但有攔問,便道是嶽丈故去,夫妻二人前去奔喪。安排妥帖,辛文鬱繞舊路歸家。
卻說天色方明,雨聲漸稀。辛文鬱到得距家門口不遠處的老房棺材店外,望見老管家神情悲戚,正在店內挑選小口棺木。這棺材店的老板與老管家相熟,便問“府上何人故去?卻差管家來我這小店!”老管家歎息道“人生無常,府上小千金昨夜忽得惡疾,天未明就早夭了,因不滿五月,尚未成人,老爺命我賣口小棺材,簡便埋葬,不想太費周折,惹那悲傷!”
那棺材店的老板也是善人,聞此跟著傷心,隻是言道“都說好人不長命,那辛大人年事已高,如何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老管家聽罷,回言道“誰說不是呢?白發人送黑發人那能不傷心呢?老爺本就有病,這事一出,整個人全垮了,現在是水米不進,恐時日無多了,到時候說不定又得來麻煩你,你還是乘早備口上好的大料棺木,也防著臨時誤了生意!”
辛文鬱遠見張管家和棺材店老板閒聊,已有幾個扮作村夫的哨作也在店內轉悠,詢問棺木價錢。便朝棺材店走了進去,那店老板見辛文鬱來了,趕忙收起話題,給老管家挑選棺木。辛文鬱見了老管家,故作悲痛地說“小女命薄,煩勞管家賣口上等的棺材,莫怕折費銀兩!”老管家於是說道“我挑了幾口棺木,就這楠木四角小口棺材最好!”辛文鬱道“我心情悲痛,也不識這些好壞,就憑管家做主了”,於是就選了這口棺木,付了銀兩,店老板打發幾個夥計用車將這棺木送進辛宅。辛文鬱和老管家也隨著進了宅第。
進了家門,見一乾人忙裡忙外,紮紙人,設靈棚,老夫人和少夫人正在屋內嚶嚶啼哭,辛文鬱進了內室見過辛讚,說了尚須虎護小棄疾出城諸事。辛讚命老管家趁早布置棺木,奏頌哀樂。辛文鬱又去拜見老夫人,老夫人和少夫人正拭淚,見辛文鬱進來,老夫人當時就拿起拐杖打將過去,口裡大罵道“好狠心的兒啊!你把我那小孫子送到那裡去了?”辛文鬱也不避讓,隻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額頭兩道鮮血流了下來,混著熱淚頓時糊了眼睛。少夫人扯著辛文鬱的衣角,嚎啕大哭,口裡哀怨道“可憐我的坦夫!這般小的年紀,叫他咋生得活?為娘想你啊!為娘想你啊!”
卻說這日早起,雷雨亭來到衙門,正催問給辛讚發送任命文書。忽聽哨作來報“辛讚小孫女昨夜染疾夭折,今晨購置棺木,辛宅上下一片哀嚎,據探辛讚悲痛難已,病情加重,恐時日無久!”
確認消息無誤,雷雨亭心中暗喜,本想借欽差之手,除掉這老狐狸,誰料想天降橫禍,倒省了自己力氣!隻需辛讚一死,這濟州城豈不在自己股掌之中?恰巧師爺東郭亮在旁,聽得探報,心中起了疑意,莫非那辛讚詐作孫女夭亡,身病不能就任,以為緩兵之計。於是上前說道“此事太過蹊蹺,昨日堂中議事,今日傳送令文,卻於半夜出了孫女夭亡的事故,豈有這等的巧合事?分明是辛讚不欲領命,故行這虛假之事,瞞眾人耳目!”
雷雨亭聽了師爺之語,疑惑不決,度步自思,說道“確是事有蹊蹺!不過這事現在難辯真偽,卻該如何?那辛讚謀深事密,非等閒之人,當下他喪禍加身、命懸黃泉,如何能強行征調、故為作難哉?若傳出去,豈不顯得老夫落井下石,也折損欽差威名!”
東郭亮一搖羽扇,回言道“那辛讚老謀深算,常人難以相匹。不過我倒是想會一會這厲害人物。今日我以吊喪之名,去那辛宅走上一趟,且看他這喪事是真是假?他到底是有病還是無病?探得虛實,回府稟報。若其是真,則給些撫恤慰問,也落個寬仁善名;若其是假,則再行計謀,定教他得不償失,自掘墳墓!”
雷雨聽聽罷言道“子輿真是妙計!由蟄龍先生親自前去,必探個水落石出。那辛讚縱是有驚天手段,也斷然逃不過先生的法眼!”隨即按下令文不發,先探究竟,再作安排。
當日午時一過,東郭亮便教人備了轎子,帶上祭品,前往閒釣居。臨近辛宅,早聽得哀樂戚戚,路上不少辛讚故舊祭罷歸去。到了門口,隻見老管家帶著幾個仆從迎候眾人。東郭亮落了轎,故顯哀戚,走上前去。老管家趕忙迎了進來!
進了辛宅卻見庭院當中設著靈棚,一眾丫鬟侍女圍著少夫人在靈前啼哭,甚是淒慘。辛文鬱見張管家引著東郭亮進來,便走上前,神色淒涼的說道“師爺公務纏身,何須親來?家門遭此不幸,勞費先生照臨!”東郭亮言道“知府與辛大人同在州府為官,向來景仰令尊,聽聞噩耗,倍覺哀戚。本欲親往,奈何欽差公事相詢,便令我代為祭吊,囑托好生安慰辛大人,千萬保重身體!”
東郭亮言罷便要來香紙,奠上祭品,欲往靈前祭吊。辛文鬱挽住師爺言道“師爺能來,小女泉下有知,亦感欣慰。隻是她薄命早夭,尚不成人,如何消受大人靈前吊祭,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豈能亂了尊卑禮數?”
那東郭亮執意要往靈前祭吊,隻是言道“令千金乃忠良之後,我引足下為骨肉兄弟。今聞不幸,如喪吾女,不扶棺哀吊,如何安心?”眾人阻攔不住,隻見東郭亮淚眼婆娑,扶棺哀吊曰“嗚呼哀哉!憐我侄女,生而英慧,清淑蘭桂;念我侄女,惠質柔嘉,仁由天性;哀我侄女,命途多舛,天折芳枝。嗚呼!不意沉屙急篤,卻致醫藥無功,何遽催折於弱歲?眷念良深,痛不能言!”
眾人見那師爺聲淚俱下,好不淒慘,尋思何來這等的悲傷?少夫人本就傷心難已,心中掛念小兒安危,聽得師爺悲戚之語,頓時哭得死去活來。那東郭亮一邊哀泣,一邊偷觀眾人表情,見少夫人神色呆滯、麵容哀痛,哭的撕心裂肺,確有喪女之悲,不似有假。
東郭亮祭吊完畢,起身軾淚,環顧周圍,見各數喪殯之具俱全,眾人悲戚,愈不懷疑。便言道“侄女早夭,醫藥難救,天命若此,人力難為!望兄與夫人節哀少悲!事發突然,卻得安息之地?”
“何其不幸!吾年近不惑,膝下無子,隻誕一女,尚在繈褓,卻出這喪女之殤,初為人父,而又骨肉永彆,豈不悲傷?”辛文鬱抑止悲情,扶住師爺說道“家父疼愛小孫,不忍遠葬,兼他亦懂些風水之學,就選宅外池塘之右起墳簡葬。小女年幼,不便大辦,空惹哀愁!就這兩日下葬,也好早時入土為安!”
東郭亮好言安慰,又去勸慰老夫人和少婦人,見老夫人待他麵有憎色,心存疑惑,思尋其中或有文章。便說道“辛大人身常有疾,年事又高,逢此痛悲,卻能經受得住?知府命我有要言寬慰,不知能便相見?也好寄達知府好意!”
辛文鬱聞此大哭,哽咽回道“家父不堪喪孫之痛,惡疾複發,現臥床難起,整日湯藥不咽、水米不進,今晨有郎中看診,言病在膏肓,恐不久於將來!”言訖,淚流難止,幾欲踉蹌失地,眾人扶住。然後哭著說道“蒙知府掛念,家父病重,言語不清,先生好言相慰,千萬讓他能挨過這生死劫數!”言罷領著師爺去見辛讚。
且說東郭亮隨辛文鬱進得房門,望見辛讚臥床不起,麵色枯黃,雙眼緊閉,形容憔悴。兩侍女正侍候湯藥,屢喂不進,藥皆嘴角溢下,濕汙襟前。辛文鬱至床前,俯耳言到“雷知府差蟄龍先生來看望父親!”讚詳裝不聞,辛文鬱乃大聲再言,辛讚喃喃言道“府中砍傷何人?”辛文鬱又言,辛讚不答,隻道“天黑如此,何不掌燈?”
其時午時剛過,室內通明。東郭亮近到床前,挽扶辛讚之手,覺軟弱無力,再細觀其人,氣若遊絲。乃寬慰道“人死不能複生,望大人保重身體!”辛讚亦不答言,隻是微張口舌,似有言語要說。辛文鬱扶師爺起身,悲痛的說“家父病篤糊塗,已不辯人,時昏時醒,可憐一生剛健,老景卻如此荒涼!”
東郭亮見辛讚病入骨髓,斷難救治。於是勸慰幾句,便打道回府。見了知府,俱言前事。雷雨亭聽罷大喜,道“濟州所慮者,唯辛讚耳!今吾無憂矣!”東郭亮回言到“我料不出十日,此人必亡!那辛讚也算合該天命,免了滅門之禍,卻是祖上有德!”二人心中高興,於是取酒歡飲,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