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深鞠一躬的女歌者,姿態帶著舞台上從未展現過的、近乎古老的優雅。她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那一眼,越過最後的黑暗,精準地落在馮俊身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與深藏的疲憊。然後,她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退入舞台後方的車廂深處。
周圍的黑暗中,響起細微的、仿佛動物行走般的悉窣聲。那些扮演塞巴斯蒂安、武田信、狼人格裡沙、甚至是教廷主教的演員們,他們的腳步聲輕盈得近乎不存在,如同最老練的刺客在撤離。黑暗是他們的帷幕,呼吸間就徹底消失,隻留下冰冷的空氣在原地盤旋。
完全的寂靜。絕對的黑暗。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馮俊一人,以及那篝火熄滅後刺鼻的木炭焦糊味。
嗒。嗒。嗒。
清晰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在馮俊前方左側的黑暗邊緣響起,節奏如同古老座鐘的擺錘,敲打在凝固的時空上。
“不知道尊貴的顧客,”一個低沉、略帶沙啞,卻又異常清晰的男性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曆經風霜打磨後的磁性,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得如同鑿在空氣裡,“在看了敝團這場簡陋的《埃爾加悲歌》之後,對這位……或許隻存在於故事裡的英雄,作何評價呢?”
聲音的源頭,停留在篝火最後光芒所能觸及的邊緣之外,那片稠密的陰影之中。隻能勉強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形輪廓,穿著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陳舊長外套。
“自我介紹下,”那聲音繼續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自嘲,“我的名字。尚·馮斯特·埃爾加。一個流浪人世邊緣的遊吟馬戲團團長。在這裡,感謝貴客的慷慨解囊,以及……”
他略作停頓,仿佛在空氣中品味著什麼,“……對這場漫長回憶的耐心聆聽。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興趣,聽我嘮叨那些……早就被時間掩埋的灰燼。”
馮俊的目光,銳利如冰河下的寒刺,瞬間鎖定了那片陰影。尚·馮斯特·埃爾加。姓氏被巧妙地融入名字,但在馮俊耳中,這與舞台上那個揮舞著無形巨劍的主角名號,已無本質區彆。
一個活了一個多世紀的老怪物?一個擁有著某種“三眼族”遺產的改造者?或者兩者皆是?教廷的“聖卷之眼”塞拉菲諾的存在,讓眼前這個男人的“長壽”不再顯得那麼驚世駭俗,卻更加深了其身份的詭譎。
“‘英雄’的故事固然引人入勝,史詩般的冒險也確實蕩氣回腸……”馮俊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卻像冰刀刮過石板,“……但比起紙張和光影編織的傳奇軼事,能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一位被曆史洪流衝刷後依舊佇立的當事人……一個真正的‘活曆史’……才真正稱得上是一件讓人……‘亢奮’的奇遇,埃爾加先生。”他向前邁出一步,鞋底踩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直視那片陰影,目光仿佛要刺穿黑暗,看清對方每一寸被歲月雕琢或隱藏的痕跡。
陰影中的人——尚·埃爾加——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可能是無聲的聳肩或點頭,輪廓依舊模糊不清。
“‘英雄’不過是舞台上聚光燈追打下的虛影。是吟遊詩人酒後的囈語,是失意者的避風港灣……馮俊先生。”埃爾加的聲音並無波瀾,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卻隱隱透出能凍結靈魂的寒意,“過往的名號,早已在時代的火藥桶裡炸得連渣都不剩了。如今這個喧嘩與騷動齊鳴的大時代舞台上,您才是不滅的追光燈聚焦下的真正主角。您每一句話,每一步落棋,都牽動著整個世界的命運脈搏,遠比我們這些隻能在塵埃裡苟延殘喘的‘古董’有分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