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的望了韓長暮一眼,隻見他的臉色的確慘白無血,陽光籠罩下,薄薄的皮膚下頭更是呈現出了青色的纖細血管。
而他眼波流轉中,原本黑白分明的明亮瞳仁,竟然灰突突的,像是蒙了一層渾濁的灰塵。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暗自暗歎,這內衛司裡果然是臥虎藏龍,竟有易容之術如此驚豔之人,連喉結都做得出來。
韓長暮察覺到了姚杳的動作,捂著嘴嗡嗡道“怎麼樣,想學嗎?”
姚杳下意識的點了下頭“想啊。”
言罷,她便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
韓長暮沒有接話,隻是低低一笑。
晉昌坊中雖然有一座名聲遠揚的慈恩寺,修建的氣勢恢宏,陽光下,層層疊疊的琉璃頂子閃著五彩光彩,但是其餘大多數的曲巷都十分簡陋,屋舍低矮而破敗,暗渠也有堵塞,汙水裹挾著爛菜葉,碎布頭還有一些糞便,漫到了曲巷中。
姚杳扶著韓長暮,踩著墊在汙水裡的磚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水深的地方漫過了磚塊,二人又不敢露出輕功來,隻好任由那汙水被踏的飛濺四起,浸透了鞋麵兒和衣擺,一股子令人欲嘔的腥臭氣味充斥在了四圍。
曲巷兩邊的屋舍多半都沒有門窗,隻是在牆上開了個黑漆漆的洞,洞上掛了補丁摞補丁的粗布簾子。
風吹過,簾子起起落落,半絲風都擋不住,酷熱的夏日還好過一些,可若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裡,這裡的百姓顯然是用不起取暖的炭火的,這屋舍裡定然是冷如冰窖。
曲巷中隨處可見穿著肚兜,光著屁股在汙水中玩耍的孩童,那肚兜顯然是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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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頭拚湊縫製的,料子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這個時辰正是上工的時辰,曲巷中往來之人很少有男子,多是些粗糙的婦人蹲在暗渠旁洗洗涮涮,時不時的外頭看一眼孩童,吆喝一聲彆往溝旁邊去。
韓長暮這才留意到,屋舍前頭的暗渠都是露在明麵上的,原本用來掩蓋暗渠的雕花石板大多數已經不翼而飛了,隻留下屋舍門前的一兩塊用來進出。
暗渠裡的汙水嘩嘩的流淌,遇到淤堵的地方,便漫過了暗渠曲巷。
他愣了個神兒“這,暗渠上的石板呢?”
姚杳朝那一起一伏的布簾子抬了抬下巴“都被人撬了,拿去鑲窗戶上了。”
韓長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們二人出門的時候,已經刻意換了兩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裳,但走在這條偏僻的陋巷中,還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他並不是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富貴公子哥,他在沙場磨礪十幾年,不知見過多少困苦難捱的人生,可他卻沒有想到,天子腳下的長安城,竟然會有如此窮困潦倒之地。
他的目光悲憫,歎了口氣“竟有如此窮的地方。”
姚杳轉頭看了韓長暮一眼,臉上有一絲動容,淡淡道“這裡不算窮,畢竟挨著慈恩寺,沒手藝卻有力氣的就替寺裡做些活,種種地,有手藝的就在寺外擺個攤子,賣點兒小東西,總能糊個口,最窮是挨著京郊的那幾個裡坊,要田沒田,要房沒房,若家裡再出個常年吃藥的,那真是隻剩下討飯這一條路了。”
韓長暮詫異的望住姚杳“你去過?”
姚杳點頭道“兩年前,延祚坊裡出了一樁滅門案子,凶手就是那戶人家的娘子,她家的郎君常年臥病在床,每個月吃藥就要一兩銀子,活生生的將家裡的房子吃沒了,最後要將四個小娘子都賣到平康坊去,那娘子實在活不下去了,便去買了河豚肉,將一家八口儘數毒死了。”
她的聲音中沒有起伏波瀾,像是見慣了這種事,隻是在平鋪直敘一樁慘事。
韓長暮半晌無語,心生悵然,目光空洞望向曲巷的儘頭,淡薄問道“你也是難過的吧?”
姚杳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難過嗎,難過的,見得越多,越懂得人間無常。
二人踩著四濺的汙水,在逼仄幽暗的曲巷中穿行,路過一處屋舍,門簾挑開了掛在牆上,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端了一盆水,晃晃悠悠的走出來,艱難的將水潑進暗渠中。
韓長暮覺得那老婦人莫名眼熟,轉頭望了望,那滿頭白發撞入眼簾,他自嘲的一笑,轉過頭繼續往前頭。
姚杳的腳步一頓,低聲問“怎麼了?”
韓長暮搖頭“沒事兒。”
姚杳也不再追問,路過那老婦人潑汙水的地方,那暗渠裡似乎有些血腥氣,她探身一望,隻見滿暗渠都是混濁的水,爛菜葉子在水裡沉浮,打著旋兒流向遠方,汙水中並沒有半點血色。
她也搖頭,自嘲的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