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是好奇心大起,有人斟酌了一句“是那位燕王世子,新冊立的太子爺謝孟夏麼?”
精瘦小子瞟了開口之人一眼,點點頭“可不是麼,新鮮熱乎的太子爺,請六爺的戲班子過府唱曲兒。”
方巾漢子眸光微暗,搖頭歎息,隱含不屑“這位爺,成天介花天酒地,荒淫無度,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入主東宮。”
“噓。”精瘦小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要不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呢,這位爺再不著調,架不住有蔣大相公的耳邊風啊,聽說是中書省的蔣紳蔣相公說動了官家,保著這位爺入主的東宮。”
官家登基後,冊立大王爺,也就是從前的燕王世子謝孟夏為太子,二王謝晦明為秦王,三王謝園景為簡王,四王謝離析為趙王,這原本是理所應當的新朝新氣象,可沒料到背後竟還有如此的驚天秘聞,眾人就著瓜子香茶,並幾瓣西瓜,聽得津津有味。
廚子守著一眼沒甚麼煙火氣的灶眼,越守越無聊,索性也跑到正堂,湊到櫃台邊上嗑瓜子,聽到這話,也來了精神,湊到那桌客人旁邊,眸光羨慕,連連咋舌“那要是這麼說的話,輔保太子這麼大的功勞,蔣大人豈不是從此就要平步青雲,步步高升了。”
跑堂遙遙一笑“蔣大人已然是丞相了,再高升,又能升到哪去。”
方巾漢子抿了口茶,頗有些悲天憫人的歎息一聲“位極人臣,剝極必複啊,登高必跌重,不是好兆頭啊。”他回頭,望著櫃台後頭的掌櫃,探究道“掌櫃的,你說是吧。”
這話說得高深莫測,沒有幾個人全然聽明白,但還是聽得出不是什麼好話,一時默然。
掌櫃低著頭扒拉算盤珠子,沒什麼情緒的不溫不火開了口“登高是旁人看著風光,跌下來摔死的是自己。”
方巾漢子撫掌一笑“掌櫃的這話,話糙理不糙啊,你長得像個糙漢子,這心思倒是剔透的很呢。”
年輕後生回過神來,輕輕擊掌“說的是呢,想那方靈運,都做到禦史大夫了,還有甚麼不知足的,好端端的要去謀反,這不,他自己被活剮了也就算了,還連累的滿門都要流放劍南道。”
半大小子拿著汗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低語道“這就不錯了,謀反原是該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如今官家隻是下旨,方家十五歲以上男丁判絞刑,女眷和十五歲以下男丁判流刑,這就燒高香吧。”
精瘦小子嘖嘖舌“誰說不是呢,坊間都說這事是禦史中丞告發了方靈運,這中丞陳玉英跟方靈運是同科進士,卻一直被方靈運壓著一頭,可他害了方家,自己也沒落著好去,這不,陳家滿門也下了獄。陳玉英也判了斬刑,與方家的男丁一起,秋後問斬。”
“聽說方靈運最小的兒子都十六了,這下完了,這不絕戶了麼。”廚子提溜著長嘴銅壺,給眾人續了點熱水。
方家和陳家是如今金陵城中最大的仇家了,陳玉英告發了方靈運,方靈運淩遲處死雖是罪有應得,可陳玉英卻也被扣了頂附逆的大帽子,滿門下獄,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為奴,自己也落了個秋後問斬。
這是還沒嘗出羊肉味兒,就惹了一身騷;還是老天爺開眼,罪有應得,害人害己?
眾人皆是一陣唏噓,又說了幾句閒話,眼看外頭落了涼,便三三兩兩的出門趴活,謀生計去了。
冬日裡的劍南道極冷極寒,一場又一場的雪下個不停,河水冰封,山巒素縞,冷的連鳥都飛不過去。
少年在雪中練三九,一會兒劍一會兒刀,一會兒梅花樁一會兒攀牆頭。
一身靛藍單衣在雪中蕭瑟著,看著都冷,可少年頭上卻冒著滾滾熱氣,絲毫不畏寒意。
少年抿著薄唇,目光如炬,如同含了能殺人於無形的風刀霜劍,他讀書習武都極勤勉,四時不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劍南道。
他始終記得那個人說的話。
若要活著,從今日起,就永遠忘了從前的你。
你既然活了下來,那便要努力的活著,不能輕易的去死。
你的命,是無數人的命保下來的,你的生路,是無數人的鮮血鋪出來的,你活著,便不止是活一條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