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雲一臉難色,抽了抽嘴角。
“後院沒什麼,都是些殿下不喜歡了的住在後院,喜歡的都住在前院,最喜歡的就離殿下最近。”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在張娣身後響了起來。
張娣轉頭一看,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站在昏黃的燈影下,唇角帶笑,雙眼微彎,淺褐色的眼仁兒閃著星月光芒,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張娣驟然覺得自己像是掉在地上的豆腐,整個人都灰突突的,自慚形穢的很。
“般弱,你在這啊,殿下命你給阿娣姑娘安排個院子,要離殿下近一些。”折雲笑道。
般弱點頭“婢子知道,剛來的姑娘都是這個規矩。”
張娣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什麼叫不喜歡的住後院,什麼叫剛來的姑娘,這府裡,有很多姑娘嗎?
她剛想問出口,突然想到謝孟夏的身份,聖人都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呢,謝孟夏堂堂一個漢王,府裡的妾室比旁人多也是情理之中的。
反正她早晚是要走的人,管人家這麼多事乾什麼。
般弱打量了幾眼張娣,臉上的沐春風的笑容更甚,牽起張娣的手,輕聲細語的問“你不用怕,王府裡很安全。”
張娣重重點頭,與般弱相視一笑。
深夜籠罩下的太平坊縈繞著詭異的氣氛,淡淡的血腥氣充斥在空氣裡,衝淡了初夏薔薇花的淡淡幽香。
邱宅的圍牆上爬滿了薔薇花,深紅淺粉的花盞在月影下婆娑生姿,濃翠色的葉片隨風翩躚,從地上攀援到牆頭,一直垂落到了牆外。
此時正值薔薇花怒放,即便是深夜裡,薔薇都斂做了一簇簇花苞,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也繚繞不絕。
但這個時候,這幽香被血腥氣掩蓋的幾乎察覺不到了。
邱宅裡的屍身都被抬到了前院,整整齊齊的擺在一叢薔薇花下,孫瑛仔細的查驗每一具屍身,這裡擺了足足五十八具屍身,足夠他驗到後半夜了。
他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真可憐,被人半夜敲門拉起來出公差,還得守口如瓶不能對外人講,而且連半個銅錢都不會多給他。
他的命好苦,這麼多屍身,他得驗到太陽曬屁股了。
韓府的侍衛在大肆搜查,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音,搜查的動靜實在是大得驚人。
這些侍衛都是韓長暮從劍南道帶來的,與他同在軍中拚殺多年,是他的心腹之人。
韓長暮在院中束手而立,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些心腹在邱宅忙進忙出。
邱宅裡的人都死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隻能靠搜查找出些許蛛絲馬跡了。
金玉安排好了一切,悄沒聲兒的走到韓長暮身邊,低聲道“世子,人無事,在府裡。”
韓長暮暗自鬆了口氣,神色不變,微不可查的點了一下頭。
還有活口就好,有活口,他就能問出想知道的。
他剛鬆下一口氣,金玉就爆了個雷出來出來,嚇得他踉蹌了一下。
“世子,漢王府派人去府裡,說漢王有事請世子和冷少尹相幫。”金玉繼續低聲附耳道。
“幫忙,幫什麼忙?”韓長暮愣了一下,詫異的低問一聲。
金玉簡直憋不住想笑,他咬著牙忍笑低語,將方才折雲火急火燎找過來說的話又仔細複述了一遍,最後低聲道“冷少尹已經拿著納妾文書去宗正寺了。”
韓長暮有些想不明白謝孟夏的意思,他若真的想納了張娣,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提出來,沒必要使這麼多心機,可依謝孟夏的性子,他也不可能真的為了救張娣,而費儘心機,除非他是另有所圖。
他怎麼做,究竟圖什麼,難道真的隻是圖人?
韓長暮慢慢抬眼,看了金玉一眼。
金玉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臉上有東西?
韓長暮淡聲問道“送信的人呢?”
金玉道“跟著冷少尹去宗正寺了,說是一會還要將用了大印的納妾文書帶回去。”
韓長暮又問“何振福回來了嗎?”
金玉搖頭“還沒有。”
韓長暮眯了眯眼,那萬年縣縣令鄭彬遠雖有“坐坑”的名頭,在縣令的位子上一坐十數年,但他絕不是個古板不知變通之人,相反他格外的圓滑,是出了名的知情識趣,絕不可能因為一個窮舉子而為難內衛司的總旗。
除非,那死了的夏元吉有彆的,他還沒有查出來的背景。
他突然開口問道“今日放榜,張岩和夏元吉可在榜上?”
金玉點頭“在的,張岩榜上四十八名,夏元吉略差一些,剛剛吊個榜尾,榜上三百一十名。”
韓長暮皺了皺眉,這個名次,這可不是略差,是很差了,他疑惑不解的問道“那夏元吉真的隻是個尋常舉子,家族也並不顯赫嗎?”
金玉搖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追查夏元吉的背景一事,並不是由他來負責的,他並不清楚這件事。
韓長暮其實也沒有要金玉回答他,這件事情,總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夜色漸深,子時已過,四處靜的如同個死地。
此時的邱宅也的確是個死地,邱宅裡往日進進出出的那些人,早已經成了氣息全無的屍首。
冷臨江趕到邱宅時,五十八具屍首已經驗了一半,孫瑛停了下來,甩了甩手腕子,汗水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臟汙水痕,他累得都快虛脫了。
一轉頭,孫瑛看到了疾步走進來的冷臨江,他趕忙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臨江被驟然跌坐在地上的孫瑛嚇了一跳,他“哎喲”一聲,緊著往前走了幾步“老孫,你這是怎麼了?”他抬眼又見滿地的屍身,就知道這孫瑛是被深更半夜的拉出來出公差給累著了,不禁轉頭道“久朝啊,你一個拚命司使,就把手底下的人都搞成拚命三郎,這要是把人給累死了,你可要掏一大筆撫恤銀子啊。”
孫瑛一聽這話,更的臉色鐵青,骨碌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膝頭的灰,轉頭接著驗屍去了。
是誰說的冷少尹最是宅心仁厚,仗義疏財,最看不得彆人受苦受累,都是騙鬼的鬼話!
韓長暮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望著冷臨江道“納妾文書入了宗正寺的譜牒了?”
冷臨江點頭,長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殿下出什麼幺蛾子呢,怎麼好端端的納個妾,要繞這麼大的圈子,直接納了不就好了嗎?”
韓長暮挑眉“大約是動了真心吧。”
“動了真心!”冷臨江撲哧一聲“那你是真不了解咱們這位漢王殿下了,什麼心都有,唯獨沒有對女子的真心!”
韓長暮抿了抿嘴,長眉一軒,沉默不語。
到底有沒有真心,唯有自己才知道。
半晌無語,冷臨江想起什麼一般,突然道“阿杳已經醒了,但是還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
韓長暮神情一暗“韓醫令可有說阿杳要休養多久?”
冷臨江神情黯然的歎息道“韓醫令說阿杳內傷過重,至少要調養個一年半載才能下床,至於傷勢痊愈功夫完全恢複,沒個載怕是不可能的。”
“什麼,要這麼久!”韓長暮驚呼了一聲,心一下子墜到了穀底。
一身好功夫是姚杳在這世間安身立命的根本,這樣的結果,於她而言,無異於比死還要難受。
冷臨江沉沉點頭“是啊,我也沒有料到。”
“阿杳知道了嗎?”韓長暮問道。
冷臨江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搖頭失笑“剛醒來就知道了,還笑說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偷懶了,還逼著我發誓詛咒,我絕不克扣她的月俸。”
韓長暮莞爾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惦記著銀子。”
冷臨江挑眉道“這樣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她想不開,看她還能說笑,我這一顆操碎了的心啊,總算是能放回肚子了。”他頓了一下,又興奮道“不過阿杳這次立了件大功,賞賜一定少不了,她也算是沒有白這場受罪。誒,對了,聖人有沒有說給阿杳什麼賞賜?”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