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長安!
孫瑛偏著頭凝神片刻,突然雙眼一亮,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神情古怪道“卑職還發現了個奇怪之處,這些人的雙眼全都閉著。”
“死人的眼睛閉著,這有什麼奇怪的?”冷臨江不明就裡的問。
“少尹大人有所不知,”孫瑛行禮道“壽終正寢心無掛念之人,死時多半都是閉著雙眼的,可像這種突遭橫死的,多半都是驚恐的瞪著雙目。”
“哦,死不瞑目,那這些人的眼睛顯然就是被人有意給合上了。”冷臨江恍然大悟,摩挲著下頜,若有所思道“殺了人,還有心思把死者的眼睛給合上,這凶手可夠淡定的啊。”他轉眸望向韓長暮,不懷好意的笑了“久朝,這人是在挑釁內衛司的威嚴啊。”
韓長暮麵無表情的點點頭“我也覺得是。”
“”冷臨江愣了一下,覺得這話沒法往下接。
韓長暮微挑了下唇角,轉眸看著孫瑛淡淡道“可否判斷出這些人的傷口是什麼凶器造成的?”
孫瑛點頭道“可以,卑職再做一次詳細的推演便能推測出是什麼凶器所致。”
韓長暮思忖片刻,吩咐金玉道“去把坊正叫進來,讓他辨認一下,這些屍身中少了誰。”
金玉應聲稱是,一邊往外走去,一邊在心底盤算,邱福的一妻一妾和兩子兩女都已經在韓府了,屍身中必然是沒有這幾個人的,除了這幾個人和邱福,若是還少了其他人,那少的這個人,必然就是有問題了。
不多時,金玉帶著畏畏縮縮的坊正折返回來。
韓長暮還沒說話,隻剛剛看了坊正一眼,坊正便嚇得臉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坊正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著實令韓長暮愣了一下,抬眼仔細望了過去。
看著坊正是個身形瘦小的半百老頭,頭發胡子都已經花白了,枯瘦的臉上滿是皺紋,韓長暮更加意外了,一坊坊正通常都是由身強力壯的青壯年擔任,為的就是動作訊速,有精力熬夜。
可這太平坊的坊正,竟然如此的瘦小老弱,這樣要怎麼維護一坊平安。
他不禁驚詫問道“你是太平坊的坊正?”
坊正從韓長暮微挑的話音中聽出了難以置信,他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他的確是最不合適做太平坊坊正的那個人,可偏偏就是他做這個坊正做了二十年。
他跪在地上,已經沒有了起初見到韓長暮時那麼的驚恐了,聲音平靜了些“是,小人就是太平坊的坊正於小滿。”
靜了片刻,韓長暮淡淡問道“聽說你在太平坊做了二十年的坊正,對坊中各家的情形都了如指掌?”
於小滿戰戰兢兢的回道“了如指掌小人愧不敢當,隻是對這坊裡四鄰的情形多少了解一些。”
韓長暮點點頭,轉眸望著金玉道“你帶他去認認,仔細辨認,看看都缺了誰。”
於小滿已經知道邱宅裡出的事情了,聽說是滿門都被人殺了,連老弱婦孺都沒有放過,聽韓長暮的意思,這是要讓他看看死的人裡頭有沒有缺少的。
太平坊時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富貴雲集之地,坊裡的住戶雖不是十六王宅裡的那般皇親國戚,但也多是鼎食鳴鐘的人家,各家各戶裡都養了身手了得,數量驚人的護院,即便知道這些宅院裡都有油水,可尋常的小賊也不敢輕易來犯,至少他做坊正的這二十年來,見過的古怪事多不勝舉,可這樣被來曆不明的殺手給滿門都滅了的,今日還是頭一樁。
他知道死於非命的人死狀都格外的難看,甚至可以說是猙獰,他不怕看死人,但害怕看麵目猙獰的死人,他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望了過去,看了這一眼不要緊,他膽戰心驚的打了個突。
這些人的死狀並沒有他預料之中的那般可怖,甚至可以說的上是安詳平靜,不像是死於非命,反而更像是解脫。
他驚愕不已的愣住了,腦子裡嗡嗡作響,兩腿發軟直往地上出溜。
金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解道“這也不嚇人啊,你怎麼怕成這個樣子?”
“小人,小人。”於小滿汗都下來了,話也說不利索了。
金玉無奈的歎了口氣,搖頭道“你緩一緩,仔細認認,彆認錯了啊。”
於小滿平靜了半晌,才按下突突直跳的心,魂不守舍的辨認完每一具屍身,喃喃道“這,少了十個人啊。”
“十個,”金玉詫異的嚷了一聲,話到嘴邊,就極快的改了口“於坊正,你能確定是哪十個人嗎?”
於小滿皺著眉頭一個個看過去,掰著手指頭道“邱大人,邱夫人,大公子大姑娘,二公子和二姑娘,還有邱大總管和他的兒子小邱總管。”
金玉心裡咯噔一下,轉頭望著韓長暮。
韓長暮聽到了於小滿的話,微微蹙眉,淡聲問道“邱大總管和小邱總管是住在邱宅嗎?”
於小滿戰戰兢兢道“邱大總管是住在邱宅裡的,小邱總管在十字街東街最裡頭有個兩進院,住著他的一妻一妾和一雙兒女,平日裡他是早上過來,晚上回去。”
韓長暮心頭一凜,對金玉疾言厲色道“你帶著人,和坊正去那處小院搜一下,不管搜到了什麼人和東西,都即刻帶回內衛司。”
金玉也嚴肅了起來,全然沒有料到他們在邱宅裡忙活了整夜,在外頭竟然還有個漏網之魚,他一刻不敢耽誤的帶著外頭侍衛和於小滿往十字東街去了。
韓長暮一行人回到內衛司時,天光已經大亮了,孫瑛忙不迭的帶著五十多具屍身一頭紮進了驗房中,使出渾身解數勘驗屍身上的致命傷痕,連午食都是就著滿眼齊刷刷的屍首下咽的。
何振福蹲在膳堂,草草的用了幾口午食,便看到孟歲隔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在膳堂門口巡弋了一眼,一口氣衝到他的麵前。
“何總旗,你可算是回來了,走,快走,司使大人等著你回話呢。”孟歲隔咻咻喘了兩口粗氣,急的上氣不接下氣。
“司使大人回來了!”何振福驚得險些將碗扔到地上,趕忙端穩了,問道“司使大人是要查問張岩的案子吧?”
孟歲隔重重點頭“快走吧,大人都等著急了。”
何振福又飛快的連著扒了幾口飯,才抹乾淨嘴,整理好衣裳,跟著孟歲隔往廨房去了。
韓長暮在書案後頭正襟危坐著,嫋嫋青煙在博山爐上飄飄蕩蕩,驅散了午食的淡淡異味,他仔細翻閱著厚厚的公文,時不時的提筆飛快的寫上幾句。
聽到門響,韓長暮抬頭看到何振福進來行禮,叫了聲免禮,淡聲問道“給清虛殿采買的那幾人,都查到了嗎?”
何振福一聽這話,滿臉肅然的點頭道“大人,都查清楚了,相關之人也都帶回來了,交給刑房嚴審了。”
“哦,他們有問題?”韓長暮來了精神,雙眼透著亮晶晶的光。
何振福點頭“是有問題,一直負責清虛殿采買的小內侍在丹爐爆炸後突然投了井,而他經手的采買冊子也不翼而飛了,卑職從存檔的幾張單子中查到了陳記燒炭行,但是這家燒炭行卻在五日前關門了,門上掛了租賃的牌子,卑職查過了,這陳記燒炭行是兄弟二人合開的,已經不知所蹤了,燒炭行的夥計也被他們二人早早的就遣散了,卑職派了人去二人的老家捉拿他們。”
韓長暮苦惱的按了按眉心,他原本隻是讓何振福順手查一查采買之人,沒想到還真的查出了東西,隻是一個小小的燒炭行,真的有這麼大的膽子在丹爐所用的硝石硫磺中做手腳嗎?
他沉凝片刻問道“這陳氏兄弟的老家在哪裡?”
“在藍田縣。”何振福道。
韓長暮鬆開眉心,又問“查出來清虛殿那兩個仙師和青雲寨的關係了嗎?”
“大人吩咐金玉傳信過來時,卑職剛好查到卿晨和卿月與青雲寨有一筆銀錢往來。”何振福百思不得其解道“約莫是一年前,卿晨從萬金櫃坊取了一萬兩現銀,而取銀子的票據正是青雲寨在萬金櫃坊存銀子時所開。”
韓長暮也有些糊塗了,青雲寨存銀子,卿晨取銀子,這怎麼想怎麼也聯係不上。
他皺眉問道“可查問過當時的經手之人嗎?”
何振福喪氣道“萬金櫃坊當時的經手人也已經離開了,說是大半年前押送櫃坊的一宗現銀去隴右道,至今未歸,”他頓了一下,簡直鬱悶的不能再鬱悶了“大人,這案子真是邪了門了,怎麼不管查到什麼人,都是不知所蹤了呢。”
韓長暮卻絲毫不覺意外,反倒淡淡一笑“越是如此,越說明這些人心中有鬼,此事有問題,我們察查的方向是對的。”
“是,”何振福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