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晏“從家裡遭難,就斷斷續續的做著夢,恰好夢到了姐姐。”
有時夢見菜市口,他爹的頭顱從鍘刀裡滾出
來,血噴了一地,有時夢見家裡房梁上懸掛的白綾,他娘的腳尖晃在屋頂下,一蕩一蕩,像皮影戲裡操縱的彩繪小人,有時夢見他自己,夢見宮門口的春凳,夢見宣旨的刑官,夢見碗口粗的刑杖,烏黑的棍子不知蹭過多少油皮,色澤濃的發亮
還夢見謝廣弘將絕筆書丟在他臉上,指著一堆模糊的血肉,說那是他的姐姐。
但這些東西沒必要拿出來和蕭紹說,戚晏便隻是斂眸“恰好夢見姐姐出了事,給我遞了封絕筆書,這才晃了神。”
蕭紹“恰好夢見”
他心中覺著古怪。
若蕭紹不趕過去,戚大娘子可能真要寫絕筆書,而戚晏就剛好夢見了,有這麼巧的事情
蕭紹也曾聽說過“預知”“夢中占卜”之類的傳說,他本不信這些神鬼誌怪,可重生在前,身邊還跟這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係統,由不得他不信。
蕭紹“你說你從遭難起,就斷斷續續做夢,那這麼長的時間,除了夢見姐姐,你還夢見了什麼嗎”
“”
寂靜。
他不回答,蕭紹好脾氣地繼續“那你有夢見過我嗎”
蕭紹前世登基時,戚晏已經自請去了福佑寺,他登基不久,戚晏就死在了裡麵,他們前世交集不多,可蕭紹就是想知道,戚晏有沒有夢見他。
“”
更深的沉默。
蕭紹實在好奇,他在床沿坐下,湊近了些,鼻尖險些抵到戚晏的額頭“有嗎有嗎”
戚晏已經靠住了牆,他避無可避,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抬手推了蕭紹一把,將人從麵前推開,才乾巴巴道“沒有。”
“沒有”
意料之中,可蕭紹莫名其妙的不滿起來,不過因為“仇敵的預知夢裡沒有自己”這種奇怪的理由發作太過離譜,他便沒有追問,隻抽開身“好吧。”
此時夜色深沉,已敲過了二更鐘,侍人端來藥,戚晏喝乾淨了,蕭紹則抽身離去,他放下戚晏床頭的簾子“你好好休息吧,養精蓄銳,將臉色養的好看些,明天下午我帶你去看姐姐。”
戚晏點頭應了。
簾子阻絕了外部的視線,屋內燈火一一熄滅,腳步聲漸遠,蕭紹離開了。
房中安靜下來。
隆冬時節,連蟬鳴鳥叫也沒有,寂靜的可怕。
藥性蔓延上來,眼皮漸漸沉重,可戚晏不願閉眼。
因為隻要閉上眼,夢魘便如影隨形,一刻不歇的跟上來,那些夢如此真實,每個場景都身臨其境,戚晏甚至能聞到血肉腐爛的腥臭,嗅到牢房鐵鏽的生冷,就仿佛這些並不是個夢,而是真真正正的發生過的事。
他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夢中。
可是人終究很難抵抗生理反應,艱難熬到三更天,困意上湧,戚晏控製不住的闔上眼,而他闔眼的瞬間,便墜入了夢境。
宮門,大雪。
明黃的琉璃瓦,朱紅的宮牆儘數
掩在了白雪皚皚中,而他似乎被誰罰了跪,膝蓋沒入雪中,抵在青磚上,很快沒了知覺,剩下鑽心徹骨的劇痛,而恍惚之間,他聞到了什麼味道。
不是腥臭,也不是鐵鏽,是一種鎮靜溫和的味道,有點熟悉。
戚晏恍然中想,似乎是蕭紹身上的味道。
蕭紹是皇子,他本人不在乎衣著打扮,但他的服飾由著禮製,下人日日熏香,杜衡、白芷、甘鬆等藥材一一搗碎,製成香囊放入衣櫃中,等取出時,就自帶了種疏離平和的味道,久而久之,成了蕭紹獨有的味道。
戚晏皺眉尋找,最後將臉埋入了被中。
蕭紹攬過這床被子,這裡的味道最為濃鬱。
戚晏沒說的是,之前他的夢都一一實現了,不論是抄家,上吊,入獄,承罰,還是彆的什麼,都與夢中一般無二,而與夢中不同,是從蕭紹把他帶走開始的。
蕭紹把他帶走了,沒有罰跪,沒有責難,他見到了老師,有了冠禮和字,姐姐也沒有死。
在戚晏的種種噩夢中,蕭紹從不曾出現過,戚氏抄家與他無關,宮門杖刑罰跪與他無關,可現實中,蕭紹卻頻頻出現,他的到來完全打亂了夢魘的節奏,他像是一個標誌,區分著夢和現實的差距,是這場無休無止的責難的分割符,有蕭紹的味道在,就代表著這隻是一個夢。
於是,他漸漸安定下來,巍峨的宮門變為燒著暖爐的皇子府邸,厚重的白雪變為暖呼呼的棉花被子,艱難的跪姿變成舒適的平躺,戚晏蹙著的眉鬆開,呼吸也逐漸平緩。
他睡著了。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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