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轉動停止之後,一切又回到了原樣,這個敞著一麵牆的房間,繼續以緩慢的速度移動著,向這個世界的邊界緩緩靠近。
“活人還是死人?”寧穀問。
“死人。”連川回答。
“怎麼死的?”寧穀又問。
“我判斷不了。”連川回答。
“等它過來?”寧穀看著前方,雖然這屋子看上去沒有任何危險的東西,但整個屋子透露出來的最直接的信息,就是危險。
“等,”連川聲音很冷靜,“它未必能過來。”
寧穀不知道他們等了多長時間,總之他倆的狀態都已經從“戒備”換成了“等待”,這個房間才終於開始跟懸停在空中的黑鐵殘塊相碰撞。
而連川的那句“它未必能過來”的預判也成為了現實。
房間跟黑鐵殘塊碰到的位置,都開始變成黑色的灰燼,就像寧穀在鬼城時看到的那樣,微微在空中散開,接著就消失了。
“過不來了。”連川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人已經衝到了邊界,站在了房間麵前。
寧穀沒顧得上跟過去,先是一揚手,金色的光芒隔開了連川和房間,他才衝過去跟連川並肩站在了深淵前。
房間移動的速度似乎在加快,不斷有黑鐵殘塊與它相撞,它也不斷地在消失。
屋裡的一切都沒有動靜,那個躺在椅子上的人,一隻腳已經化成了灰燼。
一種細細的像是受到了重物擠壓而發出的喀嚓的斷裂聲開始從房間內外同時傳來。
而寧穀順著那人的腳往上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了他身體側麵被撕開幾道口子的衣服,以及衣服裡幾道如同爪痕一樣從腰一直向上延伸到脖子的傷口。
“那是……”寧穀正想說話的時候,連川抬手在他嘴上按了一下。
“有聲音。”
寧穀猛地停了下來,在連川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聽到了喀嚓聲裡夾雜著的另一種聲音。
是人說話的聲音。
確切地說,是人在嘶吼的聲音。
這聲音從低到高的轉換隻有兩三秒。
“是鬼城——”
短短的三個字,從聽見到聽清,沒有給他任何的緩衝,就那麼帶著驚恐和絕望地砸了過來。
接著又是一聲。
“是鬼城——”
寧穀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不太順暢,說不清是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名稱帶來的激動,還是這慘烈的叫聲裡帶出的恐懼。
而這聲音並沒有停止。
如同主城上空反複播放的廣播一樣,不斷地重複著。
是鬼城。
是鬼城。
直到整個房間在黑鐵殘塊中完全消失,連川拉著寧穀往回退開,寧穀都沒從這聲音裡回過神來。
“你聽到的是什麼?”回到他們的車旁邊時,寧穀才開口問了一句。
“是鬼城,”連川遞給他一瓶水,“這應該就是被定格了的某一個世界的某一個瞬間。”
“是同一個鬼城嗎?”寧穀的目光慢慢收回,落到了連川臉上。
“你看到那個死人的傷口了嗎?”連川問。
“看到了,”寧穀說,“跟原住民進攻的傷很像。”
“不是很像,”連川看著他,“是一樣。”
“我可不可以這麼猜,”寧穀說完又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這就是我的那個鬼城,它沒有離開,隻是毀滅開始,車不會再來了,他們也沒有過來的通道了。”
“嗯。”連川應了一聲。
“鬼城沒有毀滅,”寧穀說,“他們甚至還能毀滅彆人。”
連川沒有出聲。
“但是說不通。”寧穀擰起了眉頭。
“你是覺得,林凡和老鬼他們那些留在鬼城的旅行者,”連川看著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也不會放任原住民做出這樣的事。”
“你不覺得嗎?”寧穀也看著他。
“除非……”連川沒有說完這句話,“畢竟我們隻看到了原住民的攻擊。”
“不會。”寧穀肯定地說。
沉默了一會兒,兩人同時轉頭,看向了之前房間過來的方向。
隻有黑暗和已經恢複了之前狀態的黑鐵殘塊,就像是剛才他們看到的一幕,隻是一場幻覺。
“有寧穀他們的消息嗎?”九翼蹲在鐵柱子頂上,對著通話器問了一句。
這個帶著清理隊標誌的通話器是雷豫給他的,他看到通話時閃起的藍光就想把這玩意兒給扔了,多一秒也不想拿著。
但他現在不僅得拿著,還要用。
失途穀已經不是以前的失途穀,他也不再是以前的九翼。
被迫的,但也沒辦法。
“春三已經發出消息,還沒有收到回複,”雷豫說,“按時間來看,他們十天前就應該會進入主城能探測到的範圍了。”
“但是沒有。”九翼說。
“你那邊有沒有收到過他們的消息?”雷豫問。
“沒有,”九翼說,“收到我還問你嗎!我很喜歡玩通話器嗎!”
雷豫沒再說話。
“通話結束。”九翼說。
“這句可以不說。”雷豫說。
“那你閉嘴就可以了!”九翼吼了一聲。
福祿從失途穀斷崖的位置跳了上來,一路跑到了柱子下麵“旅行者和城衛打起來了!”
九翼往主城裡旅行者據點的方向看了一眼,隱約能看到掀起的煙塵。
“為什麼?”九翼跳下了柱子。
“不知道,”福祿說,“我去看看。”
“不用,”九翼轉身走向失途穀邊緣,“不打才奇怪。”
“你去哪裡?”福祿追過來。
“曬翅膀。”九翼猛地往前一衝,躍向空中,巨大的黑色翅膀展開來。
“是吹翅膀。”福祿說。
主城的混亂每天都在繼續,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在努力,但並沒有太大的改觀,什麼時候陳飛承諾的物資穩定供應能實現,估計才會有轉機。
而新能源新物資的希望,除了進攻另一個世界,就隻有連川和寧穀了。
九翼往黑鐵荒原的外圍飛過去,風在耳邊刮得很猛,目力所及之處一片清冷,一開始還能看到零星遊蕩的蝙蝠,再出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連川和寧穀不會死,但未必不會碰到意外,他打算去迎一迎,肚子餓了之前返程,比起看著主城混亂一片,什麼也沒有的黑鐵荒原還清淨些。
指刺微微一聲嗡鳴,在烈風中幾乎細不可聞。
九翼猛地收了翅膀,落在了地麵上,在被他砸碎濺起的碎鐵中,指刺的第二聲嗡鳴清晰了很多。
他垂下手,指尖在地麵上輕輕一敲。
等了很久,那邊卻不再有回應。
“前麵就到了,”連川說,“吃一口吧。”
寧穀拿過最後一盒配給,捏了一塊塞進嘴裡,把剩下的都遞到了他麵前。
“你吃一半。”連川說。
“不餓。”寧穀說。
“馬上就到了,”連川說,“不需要這麼……”
“那你彆吃了,”寧穀拿回盒子,低頭吭吭幾口,盒子裡就還剩了一小塊,他看了連川一眼,“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連川張開嘴,寧穀把最後一塊配給扔到了他嘴裡。
“前麵有人。”連川咽下配給。
“誰?”寧穀湊到了屏幕前,一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的探測畫麵上。
“九翼。”連川說。
能不依靠工具離開主城這麼遠,到達黑鐵荒原深處的人,隻有九翼。
“他想我們了?”寧穀看著車頭前方。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離開回來,寧穀對再次見到九翼有些期待,那種即不屬於朋友,也不屬於戰友,期待中還帶著點兒厭煩的期待。
九翼蹲在黑鐵荒原上,像一尊塑像。
連川和寧穀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他的視線才從自己手上移開,抬頭看了他倆一眼。
“指刺呢?”九翼站了起來。
“你手上呢。”寧穀說。
“我給你們的那根。”九翼說。
寧穀頓了頓,九翼剛才的樣子,和見麵第一句話,讓他頓時心裡緊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連川。
“埋在邊界了,用材料箱裝著,”連川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除非有人打開,否則不會被碰到。”
九翼看著他。
“什麼時候有動靜的?”連川問。
“兩小時前。”九翼說。
“你回應了嗎?”連川又問。
“嗯,”九翼應了一聲,“但是那邊沒再有變化,你們乾了什麼?邊界是哪裡?”
寧穀從兜裡拿出了黑鐵殘塊,慢慢張開手掌遞到九翼麵前“我們的世界在一點一點碎掉。”
九翼看著他掌心的殘塊“還有什麼?”
“一個可能被鬼城滅了的世界。”連川回答。
九翼的翅膀猛地從身後張開了。
“換新的了?”寧穀問。
“你們把指刺留在那裡了,”九翼收起了翅膀,“現在有人打開了箱子。”
“或者是彆的什麼東西。”連川說。
“跟主城彙報了嗎?”九翼問。
“沒。”連川說。
“有什麼計劃?”九翼的指刺在麵具上輕輕敲著。
“隻有一個粗略的,”連川回答,“我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會有變化。”
“說。”九翼看著他。
“再去一趟,叫上幾個靠得住的旅行者,”寧穀說,“還有你。”
九翼轉身就走。
“怕啊?”寧穀挑了挑眉。
“我不去送死!”九翼喊。
“如果真有什麼變數,”連川說,“迎戰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九翼沒回頭,繼續往前走。
“再給我們一根指刺。”寧穀喊。
九翼停了兩秒,轉身快步走了回來,一直跟他倆麵對麵都快貼上了才停下,壓著聲音“我跟你們去是因為太無聊。”
“如果我死了,”九翼說,“我就拉你倆陪葬。”
“三天時間,”連川說,“不讓主城知道的話,需要失途穀給我們找齊物資。”
“偷陳飛的就行。”九翼說完轉身就走,“記住了,我去是因為不想死。”
“剛還說是太無聊。”寧穀說。
“也是因為無聊!”九翼吼。
“活著才能無聊。”連川拉開車門。
寧穀上了車,看著張開翅膀迅速消失在黑霧中的九翼,過了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我以為我們至少能安穩一段時間。”
“現在就是安穩,”連川說,“能說能笑能思考,有期待,會害怕,而且逢賭必贏。”
“逢賭必贏,”寧穀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著前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