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感到自己額角的血管微微跳動,那是情緒激動的表現,也是心臟在猛烈搏動著,將滾燙的血液泵入大腦。或許是某種神奇的天賦吧,越是在這種緊張到極限的環境裡,雷遠感覺自己的思路越是敏捷,越有判斷力,甚至最終能夠到達常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曹軍確實規模巨大,雷遠粗略估算,僅僅眼前看到的步騎,便各有三萬以上。然而,軍隊的越是規模巨大,其行動越會受到複雜地形的限製。數十年的戰亂,使得豫州南部荒廢得不像樣子,原本有序的阡陌道路倒退回了蒼莽之狀,又被不計其數的坡地、丘壑、森林、河道、沼澤割裂。這迫使曹軍將大部隊拆分成無數較小的單元,在極寬大的正麵、沿著無數道路分頭前進。但他們一來終究不能熟悉所有的道路走向;二來還要考慮部隊之間的銜接調配,於是就在這寬大的正麵之中,難免疏漏!
雷遠抬眼看了一下曹軍的左側,他看到一支身披重甲的曹軍步卒沿著沼澤的側麵前進,漸漸迫使其餘部隊都向北麵的道路偏移;他又撇了一眼右側,他看到一隊騎兵走到了某處道路儘頭,被荊棘所阻,一時動彈不得。
此刻,在他的視野範圍內,一隊隊曹軍的行進方向、速度清晰可辨;而其軌跡仿佛化為肉眼可見的線條,在起伏變化的廣袤地麵上飛速穿行,與密如蛛網的道路漸漸重合,兩者彼此印證之後,寥寥可數的幾條路線、那幾條能夠避過沿途曹軍的路線便凸顯了出來!
雷遠深深吸氣,深深吐氣。直到某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節點,他突然飛身上馬,大喝道“跟我來!”
戰馬嘶鳴聲中,他催動馬匹,向著曹軍的方向疾馳!
自郭竟以下二十餘騎沒有任何遲疑,緊隨其後。
所有人一開始就將戰馬奔馳的速度催到了最高。這支騎隊就像是一支小小的箭矢,向天空中夭矯盤旋的巨龍飛射而去。
“跟我來!跟我來!”雷遠俯在馬背上大聲喊著,聲音才出口,好像就被疾風吹散了。
“跟上!跟上!”身後隱約傳來郭竟的咆哮。
雷遠顧不上回頭,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前方,帶領整支隊伍在衝刺中不斷調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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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隊飛快地翻越了一座緩坡;又以河堤為屏蔽,沿著乾涸的河道奔走了半晌;河道轉彎處,他們躍馬而出,又直撲進一處林地,在林地中天然的空隙間穿行。他們隔著橫生的荊棘密林與曹軍騎隊擦肩而過,又恰巧沒入沼澤邊唯一乾燥的通道,避過了某位曹軍斥候的警惕眼光。片刻之後,他們又險之又險地從兩支龐大步卒隊伍的首尾之間越過,步卒們隻當他們是己方騎士,完全沒有懷疑;直到領兵的軍官疑惑奔來,才開始七嘴八舌地講述。
雷遠的臉上、額頭都冒出了大量汗水,他甚至感覺得到體力的迅速消耗。於是他忍不住發出低沉的呼喝之聲,似乎這樣做,就能把長久以來積壓在心中的彷徨和恐懼都轉變成胸中熊熊的火焰,支撐他繼續衝刺;他仿佛也燃燒了自己的所有精神和智慧,隻為了支撐這個膽大妄為的、十死無生的瘋狂行動!
紅日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照亮了前方的道路。雷遠猛夾馬腹,再度催馬,快了,快了,他毫不吝惜地壓榨著戰馬的體力,投入到下一段衝刺,然後是再下一段。
某幾支處在稍外圍的曹軍終於發覺了雷遠等人的動向,在迅速確認這支騎隊並非任何一部曹軍所屬之後,十餘麵用以標誌敵軍動向的旗幟猛烈招展起來,急促的號角聲此起彼伏,提醒全軍有敵來犯。
縱使是再行軍過程中,曹軍的警戒並無懈怠,各路兵馬的布置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尋常敵軍來犯,曹軍在頃刻之間,就能讓他們死上一百次一千次!然而雷遠這一隊人的速度畢竟太快,穿行的方向畢竟太刁鑽,人數規模畢竟太小,這使得曹軍的反應再怎麼迅速,也抓不住他們。就在極短的時間以內,一根微不足道的細針,已經刺破了天羅地網!
曹軍絕對是訓練有素的強兵,一旦確定有小股敵人滲透,立即做出了快速應對。當雷遠等人如旋風般掠過那支簇擁著華麗麾蓋的部隊時,整支部隊發生了肉眼可辨的騷動,像是某種猛獸突然驚醒。隨著某些將校的嗬斥,向著雷遠這麵的步卒們迅速止步,將原來行軍時的隊列變成了防禦陣型,隨即數以千計的刀盾手快步前進,在陣型外圍增加了一道弧線。
密集的點點銀光在陣列後方閃動,那是弓箭手們拉弓搭箭。雷遠知道,下個瞬間,密如雨點的箭矢就會籠罩在自己這支小小騎隊的前進道路上,將敢於繼續突進的任何人射成千瘡百孔的屍體。
曹軍的反應完全在雷遠的意料之中,好在他隻是想穿透曹軍各部的縫隙,抵達南方的山區而已,並沒有打算真的去衝撞敵軍隊列。但是,既然距離軍陣之中的曹公,或是某位曹營貴重將帥如此之近了,雷遠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更加膽大妄為的想法!
雷遠猛然勒轉馬頭,沿著曹軍弓箭手的射程範圍以外橫向奔馳,隨即取出了背負的彎弓。
張弓搭箭,一箭斜飛!
雷遠縱聲呼嘯“江淮野人,向曹阿瞞問好!”
一箭既出,雷遠毫不耽擱,撥馬就走。與此同時,緊隨在他身後的二十餘騎也反應了過來,他們同時發箭,二十餘道銀光劃破晦暗的天空,劈劈啪啪地打在刀盾手們的隊列中,頓時引發了零星幾人慘叫。
郭竟、樊宏等人一齊高呼“江淮野人,向曹阿瞞問好!”
呼聲轟響,仿佛戰鼓在空氣中往複鼓蕩。而大軍層層簇擁之中、麾蓋之下,一名氣度威嚴的錦袍中年男子勃然發怒“豎子,竟敢如此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