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月你這就傻了,顧家就盼著女孩呢,咱童韻肚子爭氣,會生!”
莫暖暖卻看出來了。
“柯月,你婆家呢,可說什麼了?”
柯月聽了,麵上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笑了笑:“沒說呢,我也才結婚不到一年,他們能說什麼啊!”
幾個女孩子就這麼圍著蜜芽兒說笑讚賞著,各種驚奇,等到眼看著天晃黑了,便戀戀不舍地告彆,臨走前,柯月還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蜜芽兒。
其他兩個都走了,劉瑞華卻沒走。
童韻知道劉瑞華肯定是和自己有話要說,她和劉瑞華的父親都是首都醫院的醫生,上一輩交情就深,這一輩算是打小就認識的,和莫暖暖柯月沒法比。
“你真就打算一輩子留在這裡了?”劉瑞華看看外頭沒人,壓低了聲音這麼問。
“是。”童韻知道劉瑞華的心思,她低下頭,溫柔地望著懷裡的小女兒:“一輩子留在這裡也挺好。”
外麵風風雨雨的,物質上固然豐裕,但是未必就能過個平安日子。
“哎,隨你,隻要你喜歡就好。”劉瑞華其實心裡是不讚同的,畢竟這裡實在是太落後太窮了。
還記得剛來那會的艱澀,踩在田地裡便是一腳的泥,猛地竄出來個田鼠都嚇得尖叫,割麥子揮舞著鐮刀把腿上腳上割出好幾個血道子,鑿玉米根子怎麼也鑿不動,差點把撅頭給鑿壞了,那一樁樁的都是血淚。
就算如今熬過來了,劉瑞華也無法想象以後一輩子都過這樣的日子。
本來以為童韻未必和那顧建國過得長久,誰知道現在孩子都生下來了。
無論是什麼年月,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隻要生出來孩子,女人這輩子算是被拴住了。劉瑞華想到這裡,也就不好說什麼了。畢竟生出來的孩子不能塞回去。
“對了,有城裡的信嗎,到底現在怎麼樣了?”童韻知道劉瑞華的性子,便不想提這回城的事,轉而問起那邊的消息。
“沒有!”劉瑞華提起這個也是犯愁,她父親和童韻父親一起,都是被帶走調查的醫生:“這都好幾個月了,也不知道最後怎麼樣,隻盼著到時候彆出什麼事。”
現在這年頭,成分真得是太重要了,那就是血統,血統就是一切。
“我也托建國他哥打聽著點,萬一有個什麼,咱都互相告訴一聲。”童韻心裡還是發怵,就怕出事。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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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韻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著,轉眼間就出月子了。出滿月這天,把蜜芽兒兜在紅包袱裡稱了稱,出生的時候才五斤二兩,現在才一個月已經九斤四兩了,竟然足足長了四斤二兩!
此時的蜜芽兒,胖乎乎的都快成個大白包子了,那小臉兒白白淨淨透著粉潤的光,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四處看人兒,精靈得很。
還有那小手兒,攥起來緊緊抓住童韻的衣領,手背上那厚實的小酒窩看著分外惹人喜歡。
現在顧家全家都喜歡上了這個小東西,有時候顧老太太抱在堂屋裡,彆說那幾個伯母,就是當伯伯的,都忍不住想抱一抱。
家裡幾個半大小子,放了學後也都天天溜過來說是要看妹妹,圍著妹妹嘰嘰喳喳的不住眼地看。
童韻的母親是兒科大夫,她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知識,每次喂奶過後都會讓蜜芽兒趴在肩膀上拍嗝,一來二去的,蜜芽兒已經學會了抬頭。滿月的時候,小脖子支撐著那圓滾滾的腦袋,可以挺得特硬實了。
四周圍過來的鄰居親友的見了,都不免嘖嘖稱奇。
鄉裡人都講究讓這麼小的娃兒躺在炕上,不會這樣豎抱的,沒那鍛煉機會,自然也就不會像蜜芽兒這樣抬頭。
一群人的各種誇讚聲不絕於耳,顧老太太真是更加喜歡這得來不易的大孫女了,恨不得抱著不撒手。
童韻月子裡也養胖了一些些,皮膚比以前更白了,整個人看著豐腴動人。她自己照照鏡子,倒是喜歡現在這樣,不過估計不會長久的,她是天生的瘦人。
出了月子後,糖水雞蛋自然是沒有了,不過顧老太太偏心,還是讓趙秀蘭記得每天給她攤個餅,裡麵摻點精細糧,算是給她補身子。
而顧建國呢,每晚下了工,都會鑽到附近山裡,去尋摸點山雀啊什麼的,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拎回來一隻山雞,這些都給童韻另外吃補進去。
至於滿月禮,總算是備好了,已經送過去給親朋好友和關係親近的鄰居了。
雞蛋是用紅紙染紅的,一個個圓潤通紅,外加一份喜饃饃。喜饃饃是紅薯麵饞了玉米麵,並一點精細糧,蒸好了後饃饃尖上塗了個紅點點。
滿月禮送出去,其實也不賠本,畢竟親近的親戚朋友本來也是要送點禮給新出生的小嬰兒的。家境好點的就送雞蛋送點白麵甚至紅糖,家境一般的就捧上點玉米麵,還有的把自己在山裡打的雀兒送過來。
這麼一來,雖然沒了紅糖水雞蛋,不過童韻的吃食卻更豐富了。
有些能久放的自然是不舍得吃,交給顧老太太收起來,可有些東西卻是得趕緊進嘴免得壞掉的。
外麵送的山雀並顧建國自己打的,一共有七八隻呢,趙秀蘭把這山雀都煮好了,醃起來,每天一隻地給童韻下飯吃。
其實山雀真得就是很小的一點兒,肉沒多少,煮了後看著更是可憐。不過這對於沒油水的村裡人來說,已經是極度的奢侈了。
童韻有時候不舍得都吃了,便吃半隻,留下半隻讓顧建國給顧老太太送去。
這麼小的一隻雀兒,沒兩口肉,她不好分給家裡的侄子,畢竟分不過來,隻好孝順老的。
顧老太太卻是根本不吃的,回話說:“這麼兩口的玩意兒,讓童韻吃了吧,好給我蜜芽兒下奶。再說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得這個。”
如此一來,童韻也不好送過去,隻能自己獨享了。
你彆說,這吃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奶也就越好。
就在隔壁老蕭家媳婦已經奶跟不上,要喂小米湯的時候,童韻的奶水越發足了,把個蜜芽兒每日吃得五飽六飽的,白花花的奶水有時候都順著嘴角往下流。
吃得香噴噴心滿意足,她就眯著眼兒,滿足地一歪,靠著童韻,兩個小拳頭抱著童韻的衣襟睡過去。
那小樣子,彆提多軟萌可愛了。
可是偏偏這一天傍晚時候,陳勝利過來老顧家了。
“嬸,這一批知青裡,有個名字竟然姓童,也是北京來的,我看這資料,父母好像是醫院工作的,你看看,可不是和我那五弟妹有關係?”
顧老太太聽了,忙叫來了童韻:“勝利剛才說,這一批知青北京來的,有個姓童的,你看看,可彆是你本家的。”
童韻聽得姓童,頓時心一縮,忙過來細細地問陳勝利,最後聽那人叫“童昭”,頓時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麼也來了?!”
“啊,是你弟?”
童韻咬唇苦笑:“當初我們家必須有一個下鄉的,我想著我弟年紀小,比我小兩歲的,我就要求過來了,沒想到,才幾年功夫,他竟然也來這裡了?”
陳勝利見她一臉擔心,忙安慰說:“沒事沒事,來咱們大隊,這不挺好的嗎,都是一家人,正好有個照應。我等會直接把咱這弟弟送過你們這邊來吧?”
顧老太太聽說,自然是樂意:“那就麻煩你了勝利,把他接過來,今晚我們準備點好吃的,你也過來一起吃。”
陳勝利這幾天已經扭過來了,不背領導人語錄了。
“嬸,不用不用,我這幾天接待知青,還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韻想著能見到自己幾年沒見的弟弟,自然是牽腸掛肚的,一時坐都坐不穩當,隻恨不得時間趕緊過去。尚記得,當初自己下鄉時,弟弟才不過十四歲,如今幾年過去,也是十八歲了吧?那得長高了不少呢!
顧老太太卻沒想那麼多,她家娶了童韻,因為這世道的關係,還沒見過童韻的家人,如今童韻弟弟頭一次上門,怎麼也得好好招待,當下便叫來了底下幾個媳婦。
“秀雲,你去捉一隻雞,咱們今天殺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幾個雞蛋,咱們炒一盤雞蛋吃。”
“巧紅,你呢,去舀半碗白麵,再用咱之前攢的乾野菜,做個野菜疙瘩湯。”
幾個媳婦聽說童韻弟弟也下鄉了,自然是為她高興,當下聽從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韻聽說宰一隻雞,忙阻止婆婆:“娘,可彆了,他來就來,家常便飯就是,何必這麼折騰?咱家統共就三隻雞,還等著拾雞蛋呢。”
顧老太太卻不是那吝嗇人:“如今一家可以養三隻雞,等咱吃了這隻,再養個小的就是了。頂多是一段時候沒雞蛋拾,那值得什麼!”
說著間,又吩咐童韻:“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兒吧,等會兒也好讓舅舅看看咱蜜芽兒。”
童韻本想也去廚房幫忙,誰知道蜜芽兒卻在此時嚎了幾聲,她知道這是餓了要吃奶,當下忙回去喂奶了。
顧老太太這邊又過去裡屋,翻箱倒櫃的,終於找出來一瓶茅台酒。那酒還是年初童韻結婚時買的,後來怕被人眼饞,再說一瓶也不夠分的,沒敢喝,就藏起來了。
酒票是縣城裡大兒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塊錢。
童韻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個茅台酒還去翻出來了,她摟著蜜芽兒,看著她那粉嫩的小臉兒,想著自家弟弟年少時的種種,又想起幾年的彆離,自己沒法在父母跟前儘孝,真是酸甜苦辣諸般滋味上心頭。
前幾個月父親被調查,不知道提心吊膽多少,如今總算是風波過去了,可怎麼弟弟又被下放到農村了呢?
正想著,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還有陳勝利歡快的笑聲:“嬸,給你帶來了。”
童韻聽得手竟然一抖,連忙掐斷了奶,掩好衣服,抱著自家蜜芽兒奔出屋去。
一出門,卻見大門處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歲年紀,穿著一身藍色中山裝,裡麵帶著白色的假領子,理著平頭,英姿勃發地站在那裡。樣貌自然還是四年前的模樣,隻不過比當初看著成熟了,長大了,不是少年,是個青年了。
童昭猛地見到個婦人頭上戴著藍色包巾,懷裡抱著個孩子從西屋走出來,開始時還一愣,後來認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沒見的姐姐。
分離時,姐姐還是個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時間,姐姐已經嫁人了,還有孩子了,含著恬淡溫和的笑望著自己。
童昭眼中開始泛潮,鼻子裡一酸,幾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過到底是克製住,哽咽地叫了聲:“姐!”
童韻卻是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
“你,你怎麼也來了?不是說一家隻要下鄉一個就好?”
四年的時間,她早習慣了農村遠不如城裡的環境,也安心踏實地打算在這裡過一輩子了,可是這並不是意味著,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過來。
童昭看姐姐哭,眼淚也有些關不住,哽咽著道:“咱爸爸前段被調查,差點出事,幸好有個以前的老領導知道了,幫他說話,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說,咱爸爸說——”
陳勝利到底是見識多,知道這話不宜在院子裡說,忙招呼說:“咱這姐弟多年不見了,先進屋,進屋慢慢說。”
顧老太太也反應過來,連忙招呼著進屋了。
童昭從包裡掏出來一盒點心匣子,紅色花紋的硬盒子,裡麵裝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樣。
“伯母,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給您老帶來的。”
顧老太太拿過來,稀罕得很:“這可是太破費了,虧你父母還特意惦記著我這裡!”
當下自是歡喜不儘,她見識多,知道這京八樣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應的,隻有高級乾部才能拿供應券買到,哪是尋常老百姓家能夠得著的!
正說著,顧家的幾個兄弟也都陸續下了工,進來,見到了童昭,自是吃驚不下,又都分彆解釋了,大家這才知道童韻的弟弟竟然也來村子裡了。
顧家幾個媳婦還在廚房忙乎,顧老太太看他們姐弟有話說,便先讓童昭去童韻屋裡,讓他們好好團聚團聚。
童昭坐在炕邊上,這才一五一十地說起自己父親的事。
原來童興華雖然在上次的調查中逃過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麵鬨騰,風雨飄搖,他這個醫生根本是做不長久的,身邊出事的越來越多了,他怎麼可能一直這麼慶幸能夠幸免。
於是他就向上級提出,領導人在前幾年就曾經批評衛生部,說衛生部不是人民的衛生部,改成城市衛生部或城市老爺衛生部好了,這之後,醫療人員和設備開始下鄉。可是如今看來,下鄉人員還是缺少更專業的醫療人員,於是他童興華,作為首都醫院的專家級人物,他想主動下鄉,下到最貧苦的地區去救死扶傷。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縣了,據說那裡貧窮落後,爸爸正好能發揮所長。”
童韻聽得不對勁,心想貧窮落後的地方,必然缺少醫療設備,西醫和中醫可不同,沒有醫療設備,一個光杆大夫,怎麼發揮所長?不過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親定然是看出現在的局勢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連累,到時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連自己姓名也搭進去,乾脆逃避到了落後地區。
越是貧窮落後的地區,越可能比較太平。
“這樣也好,隻是太過貧苦落後,也怕咱爸媽他們受委屈。”童韻操心多。
“這也是沒辦法了,咱爸媽他們說了,先躲過去,哪怕窮點,好歹能過個安生日子,等過幾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辦法回來。咱爸媽還說,讓我也下鄉,彆在城裡了。所以我就來投奔你了。”
“你過來這裡也好,咱們好歹有個照應。”
“對了,咱爸媽他們還說了——”童昭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說:“他們說,萬一他們那邊再出什麼事,就要和你脫離父女關係。”
“什麼?”童韻微驚,脫離父女關係?
“是。”童昭語氣有些沉重:“他們脫離父女關係的聲明信都寫好了,交給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點風吹草動,就讓朋友把那信登報聲明。他們還說,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時候真有什麼,這關係也好撇清一些。”
童韻聽著這番話,心裡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當年自己下鄉前,父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是不是從那時候,父母就已經感覺到了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氣氛,所以讓自己下鄉,遠離那是非之地,甚至這幾年,都沒過來看望自己?
“爸媽他們還說了什麼?”
“沒了。”童昭抹了一把臉:“爸媽讓我帶了一堆東西過來。”
說著間,童昭打開帶有紅五角星的軍綠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麥乳精,八個紅糖月餅,兩大包動物餅乾,三袋子雞蛋糕,除此還有四袋子紅旗牌奶粉。
童韻看到這些東西,知道這年月父母得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點點攢下來特意讓弟弟拿來送給自己的。
彆的不說,隻說這奶粉,得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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