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自蜀漢以來便享譽天下,隻可惜兩晉時失傳於世間。到了大唐立朝,隻在劍南道奉節縣還殘有諸葛孔明當年練兵時遺留下的“八陣圖壘”,但也隻是一些細石壘起來的殘陣,根本沒法拚湊出完整的陣形。
李隆基又細細看一遍圖紙,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便抬眸問蕭嵩“蕭相公如何判斷”
“老臣曾見過劍南道的八陣圖壘。”蕭嵩垂首,壓低聲音道,“另外,不知聖人可還記得,昔年太平黨羽之中,有一位隱於幕後的軍師,乃是則天皇後親賜給太平公主的”
延和元年,睿宗禪位於李隆基之前,便將女帝“天後聖帝”的諡號改為“聖後”;直到開元四年,李隆基又下旨改成了“則天皇後”。朝中老臣們彼此心照不宣,沒多久就適應了這一新稱謂。
李隆基很久沒有在朝中聽人提及陳年舊事了。
帝王閉了閉目,似乎在回味那段歲月的血腥與可怖。良久,他睜開眸子,被殿外刺眼的陽光激得眯起雙眸“朕,當然記得。”
最後四個字,可謂是咬牙切齒。
“此人是武攸緒之子,天生身患重病,活不長久,當年在軍中卻有“小諸葛”之稱,為一眾將領所欽佩。朕那位醉心山水,三請長安不入的族叔,倒是養出個狼子野心的好兒子。”李隆基一句話慢慢悠悠,隻叫蕭嵩聽得膽戰心驚。
當年聖人三請武攸緒入朝,他便知道,這是有意試探“小諸葛”,是否會借著這根藤蔓出山。
太平餘孽早已儘數覆滅於先天二年。
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餘下子嗣也都半死不活人模鬼樣地握在陛下手中,唯有這武氏七郎武珩,因女帝早年一道密詔救了性命。
不過,武珩身弱,聽聞已病死在劍南道的山澤之中了。
蕭嵩攢了攢手心裡的汗漬,提氣繼續道“陛下還記得他,那是否也記得,當年赤水軍中流傳的八陣圖之說”
赤水軍是河西節度區的主力軍,遠遠強於隴右的臨洮、河源軍,已經達到兵力三萬,馬匹一萬有餘的戰力。
在大唐早期的節度軍鎮中,赤水軍占有絕對的優勢和地位。因而,河西節度使也是各節度使中最重要的一個。3
作為帝王,對王朝主力軍的關注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李隆基很快就想起來這回事,陰沉著臉道“嗯。那人小諸葛之名,便是從赤水軍中傳出來的。”
話雖未說透,這對君臣都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當年赤水軍傳言果真不假,武珩這是有諸葛遺世絕學在身啊
李隆基有節奏地敲擊著龍椅的邊緣,他喜歡聽這種叫人安心的響聲,也已經聽慣了這響兒。
今日無論是誰想要動搖這份安心,唯有殺之。
打定了主意,帝王側目看向高力士“帶人親自去查查,永興坊內的皇子皇孫,一個也不能落下,看看這東西到底從何而來。”
高力士心中一咯噔,對上李隆基看待獵物的昏花眼眸,不禁打了個冷顫,躬身唱喏。
陪伴帝王走過半生的近侍知曉,這永興坊內,是要變天了。
過了四月,長安的天日漸暖和,唯有十王宅內不被陽光眷顧,連吹過的風都是陰嗖嗖的。
皇子皇孫們自然不會輕易受到苛待,隻可憐了王宅內的閹奴婢子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刑罰;運氣差一些的,這幾日恰好陪著主子們玩過“棋子陣法”,身上的傷勢就更重了。
奴婢們不知發生何事,也不懂聖人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答案,隻能在劇痛之下,嘶喊著胡亂攀扯起來。
刑部大牢關不下,大理寺裡頭再塞上一批,等到小半月之後,京師裡人心惶惶,所有的線索終於彙聚於一點。
指向了壽王殿下。
武惠妃從刑部侍郎李林甫那裡提前得了消息,著急忙慌尋到了南熏殿。
惠妃今日妝容都沒精心描摹,發髻也跑亂了,嚇得花容失色“陛下,瑁兒他還那麼小,從小就是眾皇子裡最乖最膽小的一個,您可不能像審奴婢一般去審他,這不是要妾的命嘛”
“誰告訴你,朕要審問壽王了”
屋內,李隆基斜靠在美人榻上,麵前正立著壽王。小殿下顯然也被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嚇傻了,磕磕巴巴倒豆子一般,才剛把知道那點東西全都交代了。
武惠妃怔在原地,見兒子沒事,這時才察覺到失言,忙跪地哭訴著糊弄起來。
李隆基見不得美人落淚。
人至中年,帝王自大心起,覺得惠妃這等柔弱無腦的美人兒,即便與李林甫這樣的朝中重臣搭上話,也做不出什麼為害之事。索性揮揮手道“行了,瑁兒沒事,愛妃可以放心了。”
武惠妃向來懂得看帝王眼色,見他真的有幾分不耐煩,便給兒子遞個眼色,匆匆離去。
等人走遠了,李隆基審視著麵前年幼的兒子“依你之見,李謹作為講經博士,在弘文館內傳道授業表現如何”
少年郎想到近日十王宅的慘象,怯生生將自己的揣測化為肯定句。
“阿耶,李謹確有藏私,畫這殘缺的陣法圖,怕不是想向外傳遞消息。”
李謹被大理寺的人抓了。
被抓之時,弘文館內還在授課,講的正是尚書中夏書第三篇五子之歌。
李謹平靜地念完“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句話,還未來得及解釋,書冊便被胥吏打落在地上。
七娘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李博士被拖走了。
直到李白當值歸家,兩人互通消息,才知道,李謹竟然是因為什麼殘破陣法被抓走的。
七娘不知怎麼的,想到李博士臨走前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還有他費勁全身力氣唱出的那句尚書裡的詞,就好像是
在告彆一般。
七娘腦中忽然有一條線,將事情串起來。
她扯了扯李白的衣袖,語氣低沉“師父,那個殘陣,可能是武氏郎君那本兵陣詭道裡的,我沒畫完,就被夫子沒收了去”
李白麵色一沉,捏著七娘的臉頰叫她住了口。
他看向門外,月色如洗,照在院子裡卻襯得一地冰涼。
李白長出一口氣,摸著七娘的頭安撫“這件事我去打聽,你不能輕舉妄動。還有那本書你若記在腦子裡,怕是不能留了。”
大理寺用刑之前,對李謹這樣的文士還是會選擇先禮後兵。
此案涉及到太平餘孽,大理寺卿被密令親審,隻好揮退眾人,無奈道“你是薛李崇簡的兒子,昔年那場政變,他可是站在陛下這一頭才保住了性命,郎君莫要選錯路。”
李謹這樣的文士從未習過武,彆說用刑了,就隻是被吊在木樁上拷了三日,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唇上覆著一層血痂。
他聽到大理寺卿的話,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還湧出了淚花。
這世人都以為他的阿耶薛崇簡背叛祖母太平公主,上了天子同條船,此生便是榮華富貴,感恩戴德。
殊不知,阿耶出長安後最悔恨之事,就是信了李隆基的邪
直到臨終,他與阿娘都鬱鬱寡歡,沒能盼來一個彌補的機會。
而今,上蒼有眼,將這份珍貴的機緣交到了他李謹,不,薛謹麵前。即已知曉太平黨羽未滅,小諸葛遺誌尚存,便是死在這大理寺的牢獄之中,都值當了。
無論如何,他今日都要護住武氏七娘。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