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都督自覺算無遺策,抱著酒壇坐等寧刺史上門,結果天不遂人願,這酒他今日喝不成。
寧刺史一路跑來,喘著大氣道“都督,還請您速速回廣州。”
“怎麼了”
“家主來信,不知幾家豪酋從何處得了新礦山的消息,已經為這開采權爭起來了。家主知道您在連州,有意讓我為寧氏美言,並儘力拖住您的步子,怕是廣州城內要有動蕩。”
張九齡的笑臉慢慢便冷下來,酒杯傾倒在桌上,撒了一盅佳釀。
片刻之後,這位曾經官至首輔的老者沉聲吼道“羅澤備馬,連夜回廣州,老夫倒要看看,誰敢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反了天”
張九齡不要命了,馬車橫衝直撞一路向南回廣州。
七娘便是頭一個遭殃的,她被顛得屁股疼,索性躺倒在墊得厚厚的毛毯上滾來滾去。
七娘滾到左邊“阿翁,為什麼這麼急啊”
張九齡歎息“陳、寧、馮、冼再加上一個蘇家,為礦山開采權打起來了。”
七娘滾到右邊“啊您不是說要讓官府自己開采。”
“沒錯。”
“那他們爭個頭破血流,爭什麼呢”
極具風度的張都督難得憋出一句難聽話“爭他爺爺的腿兒。”
七娘笑得停不下來,一骨碌爬起來道“既然這樣,阿翁乾嘛還著急回去。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您不是正好漁翁得利嗎”
張九齡摸摸七娘的腦袋,苦笑道“沒這麼簡單。他們既要爭,也是在試探我這個新封的經略討擊使是否真的有軍權。一步退,步步退。若五氏族在眼皮子底下打起來,作為都督,就必須進。”
七娘很聰慧,注視著老人無奈的笑,便反推出了重點“所以,陛下封您五府經略討擊使,隻是個空架子”
張九齡緩緩點頭“無兵可用,自然露怯。也不知寧氏家主是不是猜到了。”
七娘握緊拳頭,小身板裡突然產生了令她自己都驚訝的憤怒。
她氣帝王為何對一心為國的老臣如此無情,也氣自己在這件事上出不了半分力,幫不到張阿翁。
馬車內沉默許久,一老一少都靜靜沉思著,沒有說話。
七娘召出了光屏,在各個選項前瀏覽又躊躇,沒有一點頭緒。這時,光屏上慢慢浮現一行字
試試看“網格化管理”。
七娘驚奇地瞪大眼睛,這還是阿爾法除過下發任務以外,頭一次與她搭話。
見張九齡已經靠在側邊睡著了,七娘才伸手觸碰那光屏。她心中所想瞬間傳遞過去“你在幫我”
隻是好奇,你這樣的螻蟻被卷入曆史洪流,即便得到一些幫助,又如何能撼動早已書寫好的結局。
七娘有些看不懂阿爾法的話。但她遵從本能追問“什麼結局”
這次,對麵沒有再回複她。光屏暗了暗,又變回方才七娘瀏覽的界麵。她想了想,索性心大的去查看“網格化管理”的資料了。
這些內容對七娘來說太過陌生,十分難啃。
一連兩日,她都在馬車上暈暈乎乎地學習著,等快到廣州城的時候,總算是搞明白了這種法子的作用。
小女郎連忙晃醒張九齡“阿翁,阿翁我有法子了”
張九齡猛地醒過來“什麼法子”
看樣子,這幾日也是沒睡踏實。
“張阿翁,我之前看廣州城郊的漁民捕魚,就覺得這些俚僚氏族很像漁民手中的大漁網。”七娘比劃了一下漁民張網的動作,笑道,“他們盤根錯節,同心同力時,總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兜走數不儘的魚蝦,卻又叫人無可奈何。因為一次征戰不足以馴服這張網,等大海的暴怒過去,漁網會依然如故。”
七娘的比喻很傳神,把唐廷與嶺南這些年的鬥爭繪聲繪色描述出來。
張九齡難免點頭應和“是啊,都是治標之法。”
七娘越發自信,眼中帶著亮光繼續“那您有沒有想過,這張漁網是靠著漁民修修補補,才能一直延用。若是民翻了臉,氏族的網便不再牢固。”
一張漁網無法同心同德,還破破爛爛、千瘡百孔時,那些被網住的魚總會歸還到大海的懷抱。
不屬於他們的,終究留不住。
張九齡越聽越覺得七娘的想法有趣,遂一轉方才的凝重之勢,精神抖擻道“你這小滑頭,怕是天生長了十個腦袋。與阿翁說說,你想的什麼法子”
七娘道“網格化管理。”
張九齡
見小老頭一頭霧水,七娘心裡舒坦多了。她就說嘛,這東西不是她笨蛋,而是太繞啦
於是,小女郎貼心地換了套說辭解釋。
說白了,這東西就是拿整個廣州城當成一張更大的網,所有的百姓都是其中無縫拚接的份子,城內分為若乾邊界清晰的小單元,便牢牢將陳、寧、馮、冼四家也網在其中。
為了叫張九齡更清晰地明白網格化管理的運作方式,七娘又舉例道“咱們廣州城內,先在內城中心設立一個舉報台,招用三十個識字的人做記錄,負責全城的舉報。然後以坊為天然的小單元格,每坊內由百姓自發推舉監督員二十人,輪流進行巡邏。”
張九齡蹙眉“這不就是長安城的金吾衛了,怕是亂了官與民的界限。”
七娘連連搖頭“不是的。監督員不是官身,隻有糾察舉報驗實之後,才會得到府衙給予的獎賞。您若覺得監督員這名字太像官名,叫朝陽群眾也行啊。給他們統一發個紅襆頭,穿上特製的繡字圓領袍,就能收獲滿城的眼線啦”
張九齡略作思索,竟然有些心動了。
七娘再接再厲“您可彆小瞧百姓的力量。無論是誰家亂倒垃圾渣土,還是街頭小販用了出蟲的米麵,這些百姓可都眼尖著呢,更不用說那些氏族的秘密了,根本藏不住。隻要他們在廣州城活動,就一定會有露馬腳的時候。”
張九齡心底其實已經認可了這套思路,卻還是忍不住再考察考察七娘。他佯裝猶豫“自古民不與富爭。想讓百姓檢舉氏族,怕是有些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七娘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狀,“用金銀換取一些俚僚氏族的內宅八卦,桃色消息出來,也能叫他們自亂陣腳了。”
“再說了阿翁,咱們現在抱著金礦銀礦,還差錢嗎”
七娘揚起下巴,對於即將到來的一場全城運動充滿了期待。
張九齡這次回廣州隻用了三日。
他們回得很及時,幾家氏族終究沒能鬨騰起來。但相對的,寧氏家主卻開始懷疑起這個新任一把手的實力。
他覺得張都督似乎十分回避武力。
沒等寧家家主有所動作,張九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整個廣州開始試行網格化製度。沒幾日,一切都迅速落實了下去,甚至連“朝陽群眾”這四個字,都用紅線繡在了圓領袍的胸口。
各坊內的阿婆老丈們對這事兒響應地最是積極。他們年紀大了,能做的活兒有限,如今知曉舉報幾個不文明的事兒都能多得一小袋米麵,自然爭著搶著穿這身衣裳。
紅襆頭一係,白戰袍穿上,映著胸前四個大字,顯得這群人均五六十歲的人充滿了蓬勃的朝氣。
七娘在大都督府一連候了五日,等到她都快失去耐心懷疑自我了,羅澤終於帶著舉報台的勁爆消息回來了。
“都督,七娘子,不好了陳家家主與冼氏五娘子搞到一張床上,被朝陽群眾堵在德祐坊的私宅裡了。”
張九齡聽到一半,連忙捂住七娘的耳朵。誰知七娘卻一臉興致勃勃“然後呢然後呢”
“陳家家主的發妻蘇氏,已經提刀去德祐坊了”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