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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要走,這讓李幼成與兩個侄子有些傷感。
他不舍道“還以為往後數十年,都能跟十二郎和七娘在一處呢。”
李白笑笑,立在李宅側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幼成、令月幾位從弟,還有那些年紀更小的侄子侄女被瞞的很好,根本不知道內情,因而李白並不會遷怒於他們。
不過,心裡終歸是隔上了一層。
往江城武漢去,可走水路,也可走陸路,隻是陸路要稍慢一些。七娘嚷嚷著“打死都不坐船了”,李白隻得歉疚地看向孟浩然。
被看的人撫著胡須,慢悠悠提議“不如,我們騎驢去。”
那得騎到猴年馬月才能到啊七娘瘋狂把頭搖搖搖,兩隻垂鬟更像兔耳朵一般抖得歡快。小家夥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吃黃鶴樓的名菜了。
兩大一小蹲在地上,圍成個圈圈,爭論不休。最終,還是七娘用抓子兒完虐兩人,才定下了出行方式與路線。
所謂抓子兒,乃是一種拋抓石子賭勝負的小兒遊戲,屬於民間博戲之一。七娘打小就在山上玩這些,因而比起李白和孟浩然的笨拙,手指靈巧的像是一尾魚。
李白納悶了“你梳頭的時候怎麼那麼笨,是不是犯懶,故意在我麵前裝的”
七娘憤然“才沒有,是梳頭真的太太太太太難了”
李白和孟浩然都近距離感受到了小朋友的無力。此時的七娘就像隻憤怒的小鳥,卻因為太過可愛,惹得兩人憋不住笑出聲來。
怕真的逗急了七娘,李白起身伸個懶腰,岔開話題“那就定了,咱們駕馬車走雲夢縣,再過孝昌孝感抵達江城。”
七娘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我們路上要走多久待會兒就出發嗎”
耗時問題李白也有些摸不準,於是習慣性地扭頭看向孟浩然,眼神裡莫名透露出一種微妙的崇拜感。
孟浩然擺手“彆看我,我隻會慢慢悠悠騎驢。”
七娘鄙視臉。
怪不得阿爾法說,後世的人可愛畫孟浩然騎驢圖呢連他的好友王維也給畫了一幅,還因此在宋元又讓孟浩然走紅一把。
她還知道,李白和王維的關係可不好。
也不知道往後,孟浩然夾在這兩人之間是什麼樣子
七娘的小腦瓜神遊一大圈,卻並不妨礙她抱著劍跟在李白身後。
他們如今得先去買車駕和馬匹,順便去餅肆、點心鋪之類的食肆裡頭帶些乾糧,最後去布莊和裁縫鋪走一趟。
李白回頭看七娘,歎道“天涼了,等孟冬一到,我們如今的衣裳穿著便有些單薄。更何況,七娘如今正是竄個頭的年紀,在揚州才做的衣裳,過了一夏就短手短腿了。”
七娘不在意這些“那就做大一點嘛,做到我十歲那麼大”
窮人家的孩子不常做新衣,即便做了,也會縫製的大一些,這樣可以穿的更久。可李白對親友一貫大方,又怎麼會願意委屈七娘。
於是,從安陸離開的時候,馬車上塞滿了各式新製冬衣和裹腹的食物。
南方的秋色是最有韻味的。
山林層層疊疊引上長空,色彩分明。李白和孟浩然一路詩興大發,這處逗留兩日,那山登高五天。等磨磨蹭蹭到江城郊外,已經入冬了。
江城這日落了第一場雪。
李白駕車向城門內去,薄薄一層白雪地上留下兩道車轍印。
七娘和孟浩然坐在車內,搭起簾子正在吃糕點。小丫頭裹得很厚實,圓圓一小團縮著,雙手捧胡餅,屁股底下還墊了厚厚的毛毯,即便馬車晃動幅度雖大,她也不怎麼難受。
孟浩然向城中瞧了一眼,勸道“七娘,留著肚子,咱們進城吃好吃的。”
外頭李白嘲笑“你讓她吃。反正待會兒我們點了黃鶴樓特色,她肚子撐了吃不下,可就自己哭吧。”
七娘聞言,手裡的餅連忙塞回行囊“我、我還沒有吃呢,不算數噠。”
孟浩然和李白當即肆意大笑起來。
滄江水翻湧,江心遙對鸚鵡洲。江邊有一座頭陀寺,時常能夠聽到撞鐘夾雜著飛浪拍岸的古樸悠聲。
黃鶴樓便正對著江水。
它朱欄粉堞,分為兩層,周身種滿了樹木。遙遙一瞥,最新瞧見的一定是巍峨氣派的紅色主樓。
魏黃初二年或三年,孫權始建黃鶴樓。
據陸遊入蜀記記載,傳言費禕登仙之後,喜歡駕黃鶴在這裡休憩,因而才得了黃鶴樓的美稱。到了本朝,有關黃鶴樓的詩文詠唱層出不窮,自此,它因詩名聞海內,成為文士們遊曆送彆的偏愛之地。
七娘甫一靠近,便仰頭發出超大聲的感歎。
“哇啊”
“這麼大的樓,得有多少好吃的”
李白還當她要讚歎什麼呢,卻原來半句話都離不開吃食。遂給了七娘一個腦瓜崩,與孟浩然並肩向樓中走去。
一進門,便有夥計迎上來,繪聲繪色介紹道“二位郎君想坐在哪處看二位都是士子吧咱們這兒二樓有個大詩板,南來北往的文士們都會在此留下詩文。前幾年,崔小郎君中了進士留下一篇黃鶴樓,那可當真是佳作呢郎君們要不去瞧瞧”
這說的是開元十一年,崔顥所做的那首黃鶴樓。
七娘先前和李白去揚州之前,便已經聽過這首詩了。連忙跳著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我知道我知道。”
夥計忙笑著躬身“喲,這還有位會背詩的小女郎。”
七娘驕傲臉“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她背詩,那就是單純的背詩。沒有抑揚頓挫,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背詩機器,倒把一首好詩的意境全糟蹋了。
夥計憋著笑,半個字都誇不出來。
還是李白見怪不怪地揉揉七娘腦袋“嗯,記熟了。浩然兄,我們上去瞧瞧”
孟浩然欣然應允。
登上二樓,光線變得越發明亮。
正對李白的牆上鑲著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麵載滿了各式筆體,或蒼勁,或方正,內容幾乎都是圍繞黃鶴樓或送彆所作。除此之外,樓中還設了許多詩屏。精美的屏風上,被人用雋永小字謄抄下名人名士的詩篇。
李白和孟浩然輕易就尋到了崔顥的詩。他進士及第那年不過二十歲,字卻已然有了章法,初見風骨。
兩人立在詩板前頭,默了許久。孟浩然率先誇讚“好字,好詩”
李白也點點頭“崔郎君這詩無論看幾次,都覺得驚喜。浩然兄,我忽然也想寫詩”
孟浩然詫異的時候,七娘已經歎了口氣,衝身旁的夥計道“給我家阿郎來壇好酒。”
師父寫詩的癖好她最是了解。
無非便是喝得越醉,人越張狂,出口的詩文也更妙絕。
七娘管這叫“發瘋式創作”。
李白一心想要寫出好詩,蒙頭喝酒。孟浩然便與七娘點了黃鶴樓中的經典菜式,坐在二樓臨窗處吃起來。
孟浩然最中意那一道清蒸武昌魚。吃乾淨之後,才讚道“這臨窗的席座好,即能休憩宴飲,又能遠眺江景,不愧為黃鶴樓。”
七娘小口小口喝著湯包裡的汁兒,顧不上說話,隻能連連點頭。
孟浩然看著空空如也的蒸屜,笑出來“再給七娘要一屜”
七娘眼睛亮閃閃。
喝癲的李白突然抬眸插話“不行七娘是一定要把好奇的樣式都嘗遍才罷休的。每樣一點點,不能多吃”
說完,這位又接著飲酒去了。
日暮西垂,江水被殘陽染成了橘紅色。
七娘吃得肚子渾圓,滿意地拍了拍,決意宿在江城的日子裡,她還要再來吃幾次過過饞癮。
李白就比較慘了。他號稱千杯不醉,但胃裡到底有限,喝撐了也沒能憋出一個字來。
作詩可是他的長項,怎可認輸
於是,借著酒勁兒,李白犯了軸,抱著樓中的詩板不願意回邸舍去。還是七娘一臉淡定地用劍柄將人給擊暈,孟浩然又買了頭驢,這才把他駝回去了。
次日清晨。
七娘早早守在李白床榻前,然後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和嘴。不出片刻,李白便悶醒了。
七娘“師父,還記得昨天你大鬨黃鶴樓嘛”
李白茫然搖頭“我用劍了又把人衣服在大庭廣眾下劈碎了我什麼都記不得了,不過,我記得我沒作出詩來”
想到這個,他又有些意興闌珊
人家崔顥家世好,年紀小,進士及第;
他李太白商戶身,年紀大,鄉貢都沒考。如今連寫詩都輸一籌,對向來桀驁不馴的人來說,實在是一種打擊。
今日天晴,外頭的雪已經融了。
師徒倆誰也沒說話,隻能聽到小院外頭有一隻落了單的鳥正嘰嘰喳喳叫著。
李白懂馴鳥術,辨出這是一隻與親鳥失散的幼鳥。索性帶著七娘出了屋門。他順著聲音尋了小一會兒,便在一株光禿禿的杏樹樹根,找到了瑟瑟發抖的鳥兒。
看樣子,已經凍了不短的時間。
“還是隻灰喜鵲的崽。”李白伸手將鳥揣起來,似笑非笑看向七娘,“大冷天的,這小喜鵲離了親鳥自己可活不長,你想養嗎養到明年春日,便能放飛了。”
七娘看著小喜鵲禿禿毛還嗷嗷待哺的樣子,莫名想到了自己。
鬼使神差的,她點頭“養吧,師父。”
李白“好,那我們就在江城住到明年春天。我就不信,還能寫不出一首黃鶴樓的詩”
七娘瞬間換上一張鄙視臉。
剛進門的孟浩然聽到這話,也哭笑不得“十二郎可真是”
比他剛買的老驢還要倔了。
江城的冬天不算難熬。
七娘給鳥兒起名小喜,有不懂的地方就趁李白得空時去請教,幾個月下來,喜鵲已經能親昵地窩在她肩頭睡覺了。
七娘舍不得趕它走,可小喜長大後的重量又實在沉,隻能歪著肩膀在院裡行走。
李白初時沒發覺,某天一抬頭,才發現七娘像個鬼鬼祟祟的小老頭兒。
隨後,小喜就被禁止上七娘肩膀了。
李白有些自責,蹲下身與七娘道“是不是最近太孤單了”
七娘搖搖頭“有小喜陪著,偶爾還有孟六郎從外頭帶回些新鮮的小物件,一點都不孤單。再說了,阿郎不是就在我身邊嘛”